玉安隻覺喉嚨一哽,道:“若有來世,爹爹是皇帝也好,平民百姓也好,玉安都願意做爹爹的女兒。”
說罷,她凝神地望著天空。層層宮牆之外有那個她心向往之的世界,十日之後她便可以與子泫攜手走在江寧長滿青草的街頭小徑。今生今世帝王的命運不能改寫,而她的卻可以。
隻是當她瞥見趙禎鬢角的幾根白發時,卻莫名感到傷懷。
“爹爹想到的又是什麼呢?”她頭一偏,問他。
趙禎雙手背在身後,凝神道:“我想的是劉禹錫的兩句詩: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我這一生都在忙碌,但終究有一天,我也會老去,化作一捧黃沙湮沒在曆史的廢墟裏。一百年,一千年之後,誰又還記得誰的故事呢?”
玉安眼眶一熱,“隻要今世百姓因爹爹而感到幸福,曆史的功績碑上刻著誰的名字又有什麼關係呢?何況在玉安眼裏,爹爹的故事比那些彪炳千秋的帝王要精彩得多。”
趙禎有些意外地垂下眼瞼,深邃的眼眸裏似藏著千萬種綿綿不舍的情愫。沉默片刻他伸出手拍拍她的頭說:“比起萬世傳唱,你這句話更讓我欣慰。我就知道,不論何時何地,我都有你。”說完,他嘴角露出一絲淺笑,抬起胳膊任玉安攙扶著,與她一前一後跨過雪白的玉欄橋,向著更深的綠意走去。
趙禎午睡之後,玉安輕輕為他蓋上被子,坐在床邊凝視他許久。他隻知道他有她,卻不知道這個她,正要從他的身邊離去。他寬容而坦然,是一個精明的棋手,可她的一生,卻再不想落入任何人的棋局之中。
她伸出手去,想撫平他緊蹙的眉頭,卻聽見外麵傳來小林子的聲音,“回稟娘娘,適才玉安公主陪官家在花園裏走了些路,官家想是累了,回來便午睡了。”
隨後傳來皇後的聲音,“既然如此,我晚些再來吧。”
玉安收拾好書案上的書出去。皇後轉過身來,盈盈笑著看她。
“娘娘可是為官家出行的事來的?”玉安一邊邁下台階一邊問。
皇後點頭道:“朝中正值多事之秋,官家的安全和宮裏的戒備都不可疏忽。我想讓官家多派幾隊人馬四方行走,再讓幾個武藝高強的人隨行,以防萬一。”
玉安點點頭。皇後心思細密,麵麵俱到,德容均不遜於劉太後和先皇後。玉安本該尊敬她的,隻是蘅冰曾經提起的事像一根刺紮在她的心裏。
“娘娘,”她終究開口了,“玉安心中有一事不明。”
皇後原本閑逸的麵容也斂了起來,駐足道:“公主但說無妨。”
“先皇後薨逝,可與娘娘有關?”
一絲笑容徐徐在皇後臉上展開,端莊嫻靜的風儀仍舊完美無缺。“玉安,在宮廷裏,每個人都是別人的因果,因此我給不了你完美的答案。先皇後的事,你的婚事,所有事,皆是如此。”
她的話雖然模糊,但玉安已聽得明明白白。
皇後的目光卻沒有從她身上移開,而是靜靜地說:“玉安,我剛剛進宮的時候也曾困惑苦悶過,是你在霽月閣的作為提醒了我該如何在宮裏生存。如今我已經熟悉這裏,習慣這裏,論起來最應該感謝的便是你。”
玉安看著她道:“皇後娘娘求仁得仁,這是您應得的。”
皇後懇切地看著她,道:“我知道,你的鬥爭是為了生存,而我的,則是為了更長久地生存下去。這是宮中女人的宿命,誰也不能怪誰。如果我這麼說了你還是不能釋懷,大可隨時找我。”
玉安輕輕搖了搖頭,“先皇後究竟是因何離世的,想必娘娘和玉安一樣糊塗。眼下後宮井然,玉安又豈能再掀風波?若娘娘執掌六宮後能讓這裏頭多些祥和,少些殺戮,也算是告慰她在天之靈了。”
皇後點點頭道:“我可以答應你。隻是若有人為禍,我也決不手軟。”
這已經是玉安所能期待的最好的話。
當天晚上汴京雷聲陣陣,下了場雨。第二天天放晴了,空氣清新,趙禎一行八人,便裝出宮去,誰也不知道他們的行蹤。
他們剛一走,宮裏就出了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