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安坐在窗前,一夜未眠。笙平為她披上孔雀裘,在她身邊坐下問道:“如果宮廷淪陷,太子會拿我們怎麼樣呢?”
玉安默不做聲。她相信祈鑒的本意必不想傷人性命,可宮闈兵變瞬息萬變,隨時都會有意外發生。
這天晚上,玉安和笙平一直醒著等候消息,直到天明時方才小睡一會兒。辰時醒來便聽到最新戰報,禦前軍果然厲害,雖然死傷不少,卻也重挫試圖攻進宣德樓的叛軍。叛軍已暫退,汴京城裏此刻想必是一片狼藉。
玉安很是為子泫擔憂。他和他帶的禦前軍正在宣德樓一帶禦敵,可是為免擾亂軍心,她不敢前去看他,而是去了柔儀殿拜見皇後。
一進門,竟然撲麵而來一股雲因草的味道。雲因草是民間用來治療痘症所用,宮廷出現這種東西,實在令人費解。可未等她過問,皇後已經出來了,她站在正殿的中央,臉色蒼白如紙。侍女們站在她的身後,低聲啜泣著。
“娘娘,這是?”玉安疑問道。
冰燕代皇後答道:“昨夜禦前軍拚死抵抗,叛軍未占得半點兒便宜,竟然派他們在柔儀殿的內應偷走了六皇子,眼下正用六皇子的性命威脅娘娘投降……娘娘堅決不降,還賜死了來送信的人,卻亦擔心小皇子的安危,心裏鬱悶難當……”
竟然出了這等事。玉安惋惜道:“娘娘殺了送信的人,就不怕激怒了叛軍,對暉兒不利嗎?”
冰燕答道:“娘娘說,宮裏人知道了六皇子被抓走,必然會擔心娘娘放棄抵抗,屆時就會人心散亂,故而隻能殺了來使以儆效尤。”
她言之有理,玉安亦顧不上那麼多了,思忖片刻道:“娘娘先不要憂慮,容玉安想想辦法。”
為了和宮外聯絡,笙平和許承佑手上分別有一條和宮外相聯的密線。如今宮廷尚好,密線也還完整,玉安便派人出宮打探暉兒的下落。
大約得知了徐州的官家是假的,第二天叛軍的進攻也更加猛烈,卻在第三天猛然減弱了許多。一打聽方知宮外的六萬禁軍裏頭有兩萬人突然倒戈,和其他人在城內打了起來。
“可知道倒戈的是哪位將軍的麾下?”玉安問來傳話的小太監。
“是去年並過來的守軍,聽說是梅將軍的人馬。”
梅將軍是梅家的人,如果他倒戈起事,策應的便是祈鈞。看來皇後派出宮的密信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如果曹儀等能迅速爭取到京畿官員的支持,宮廷之圍不日可解。
隻是第二天就是和子泫約定離京的日子了。今日若宮廷的圍困得解,明日他們必當順風而下,直赴江寧;可如果仍舊僵持不下,子泫不可離位,離京之事將不得不再次推遲。
傍晚時分,終於等來了密線上傳來的消息,卻是天大的壞消息。六皇子被扣留在孫複在城外的別苑裏,因為皇後拒不投降且斬了來使,看守他的手下人一時氣憤,竟然失手悶死了六皇子。
這個消息如五雷轟頂。玉安感到沉重而矛盾,不知道該不該將這個消息稟告皇後。如果隱瞞,皇後畢竟是六皇子的母親,時間越長,思念之情越重,難保她不會突然妥協;如果據實相告,萬一皇後悲傷過度,眼下的局麵又如何支撐?
她轉頭問許承佑道:“承佑,我記得你說過,天底下當娘的都可以為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這可是真的嗎?”
許承佑答道:“自然是真的。當娘的,是不會舍得兒女受一點點苦的。”
玉安問道:“那六皇子失蹤多時,皇後為何還如此冷靜?”
許承佑答道:“皇後心思深不可測,逢亂保持威儀亦在情理之中。我近日和皇後殿閣裏掌管妝奩的小黃門有些交情,聽他說這些天晚上都能聽到皇後娘娘壓抑的哭聲,昨天晚上哭得尤其厲害呢!早上塗了許多脂粉,還是看得出眼睛是紅腫的。說不定皇後比我們更早一步知道了六皇子的死訊。”
一聽這話,玉安心裏隱隱覺得不對勁。她起身出了霽月閣,向著皇後的寢閣走去。剛剛邁到階前第二步,卻見張美人,亦即許久不見的雲雁飛快地向著她跑過來,步伐輕快中帶著一絲慌張。
走到玉安跟前,她亦無一絲忸怩便開門見山地問,不過卻壓低了聲音,“公主……官家是不是凶多吉少?太子的人馬……是不是很快就會殺進宮來了?”
“你聽誰說的?”玉安蹙眉反問,“皇後不是已經詔告六宮,禦前軍已經擊退叛軍了嗎?”
“可是……昨天晚上三更月亮最好,我便到花園裏為官家祈福,卻看到皇後身邊的冰燕帶著人將一口大箱子向著會通門的方向出去了。她是不是打算帶走金銀珠寶獨自悄悄離宮去?”
擔心皇後會半夜私逃,怕是隻有張美人這樣的腦子才想得出來。在宮中已有一段時日,她的心智似乎毫無長進,依舊一如既往的無知或曰天真。以前每次聽到她一些驚世駭俗的言論,玉安都哭笑不得,隻是這次,她卻打了一個寒噤。
這些天來太子的軍隊步步相逼,使她幾乎忘了皇後最擅長的不是用兵,而是用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