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思來,趙禎近日的一些言語中,似乎早就透著訣別的味道。隻是那樣一個多情卻又恩威不露的人將自己掩藏得那麼好,甚至瞞過了她的眼睛。
淚水頓時湧上了玉安的眼眶。
“你想必知道你對官家的意義。你若走了,他不但少了左膀右臂,還被挖走了半顆心。我想為他留下你——也為我自己。”皇後的聲音如琴弦拂過,在耳畔曼妙作響。
淚水滾落,玉安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多謝娘娘的一片心意,但玉安身為玉闕金枝,命卻注定是山坡上的一樹閑茶。瓊林玉苑雖有爹爹這樣的碧樹撐起的蔭涼,但沒有自由的陽光雨露亦會萎謝。人生苦短,玉安至少想試著找找看,外麵那麼大的天下會不會有我想要的幸福。”她抬眼注視著皇後,“縱使玉安心中有千百不舍,但亦知有些愛注定相望而不能相守,有些愛則相守不能相望。爹爹和娘娘又何嚐不是明月和山岡,守護著彼此的寂寞卻又沐浴著彼此的清輝,夜夜相望卻終究默默無言呢?”
聽了她這番話,曹皇後眼裏一抹驚異如流星一閃而逝。那張臉雖不似辭賦華麗,卻是一部深蘊的典籍,是肩負天下的人最好的陪伴。
直陳心意後,皇後終於不再挽留她,而是緩緩道:“告訴我你要去哪裏。至少讓官家念起你時知道眺望的方向,也至少讓我好籌謀該怎麼向天下交代玉安公主的突然失蹤。”
她言辭懇切,玉安亦不打算瞞她。想起尹曉蝶臉上曾經那縷春風般的笑容,她緩緩吐出兩個字,“江寧。”
皇後那天走後便再沒有來過。玉安循例前去拜見時,亦隻能見到她身邊的冰燕。冰燕看起來和那日的皇後類似,疲憊卻又心事重重。她心底生疑卻又不知該如何問起。
東宮則更是心急火燎地等候著消息。
第三天晚上肖鐵的手下人進宮回話,已經查實官家行隊次日將抵達徐州並逗留三日。孔直溫已聯絡當地廂軍,伺機包圍官家居所,將隨行人馬嚴密控製。
得到消息後,祈鑒立刻頒詔廢除更戍法。更戍法自太祖皇帝接受趙普建議以來已行多年,使分駐京師和外郡的禁軍定期輪換以控製禁軍,但如此一來,兵不知將,將不識兵,戰鬥力大大削弱,是造成大宋難禦外敵的重要原因。故廢除詔令一經頒布,京城裏的禁軍一片歡呼。
得民心者得天下,正當祈鑒頗有些欣慰時,肖鐵卻道:“太子殿下以為官家見軍中將兵皆擁護此詔便會讚同嗎?臣以為他隻會更加猜忌你。如今之計順天則昌,殿下早些定奪,以成大事!”
祈鑒默默取下牆上寶劍。事到如今,已沒有退路了。
但是包圍官家居所的密令下達後的第三天,信使竟然前來密報,孔直溫所勾連的廂軍被契丹人收買,動了殺心,要為太子“永除後患”。
祈鑒怒道:“本王若落下不忠不孝罪名,他日即便登上大寶,又豈能威服四方?”他當即調撥三萬兵力,派出親信前往徐州主持大局,要求勢必“近身護送官家返京”並當場斬殺“叛臣賊子”。這樣一來,不但同樣能實現目的,還能留下護駕有功的美名。
然而三萬人一路聲勢浩大,宮裏頭立刻聽到了風聲。
玉安得到消息時已經是傍晚了。見殿前軍正緊鑼密鼓地調動著,她心生疑惑,攔住匆匆來去的太監和宮女探問。
“聽說太子殿下要謀反,帶著三萬人行刺官家去了!”宮女太監們嚇得直哆嗦。
“哪裏得來的消息?”
“宮裏宮外都傳遍了!皇後正在紫宸殿緊急召集各位大人議事,並調集宮裏守軍保衛宮廷安全,像是人數不夠,連潛火軍都被調去了。聽說今天晚上太子就要包圍宮廷了!”
“太子人呢?”
“昨兒個已和太子妃離宮!東宮餘下的人都被皇後抓起來了!”
玉安急匆匆地趕往柔儀殿。京畿禁軍不下七八萬人,縱使調離兩三萬人,禦前軍恐仍舊難以抵禦。
以祈鑒的個性,無論宮外是否製住官家,他必然會先占據宮廷,屆時若以嬪妃要挾,官家想不遜位也難。
柔儀殿大門敞開,已有許多妃嬪聽到風聲後聚集於此。皇後正勸慰她們離去,“禦前軍自然要防守整個宮廷,焉有隻守柔儀殿之理?若大家都集於一處,宮廷萬一淪陷,豈不要被一網打盡?各位還是先回寢宮,靜候消息!”
皇後支走了這些哭哭啼啼的嬪妃,玉安急忙問道:“娘娘,不知道徐州被圍的可是爹爹?”
皇後笑著搖頭道:“官家西行,並不在南方。如果路上順利,如今應該已抵達洛陽。”
玉安從來沒有哪一個時刻像現在這樣感謝她的謹慎。
“爹爹何時回宮?”
“眼下禁軍在祈鑒手裏,官家回來隻會陷入危險。”
“可是萬一禦前軍抵擋不住,宮廷便會淪陷。”
“禦前軍人數雖不多,但個個精良且熟悉宮中地形,應該可以抵擋一陣子。此外我已送信給高玨、曹儀和荊王,希望他們能夠盡快集結京畿廂軍來援。”
為今之計隻有如此了。玉安默默。
皇後傳旨各宮靜待殿閣,無旨不得出入;嚴鎖各宮門,擅闖者殺無赦。回到霽月閣後,玉安已經一身疲憊。這個夜晚特別難挨,空中火光閃爍,遠遠地傳來震天的廝殺聲,箭如陣雨一般又急又密,嗖嗖聲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