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寺的小師傅們都擅長種茶花呢!手藝也和夫人您不相伯仲。隻是這普渡寺的茶花卻和曼陀羅山莊的生了同一個毛病,隻能在江寧府上栽種,一出了江寧府,一天都活不成的!”
……
三天後,玉安登上了前往江寧的馬車。祈鑒和漱雪欲同行護送,但考慮到漱雪的身子日益重起來,玉安便謝絕了,帶上盤纏和那一日也離不開她的鬼丫頭玉茗,向著那曾經令她魂牽夢縈的江寧行進。
“娘親,江寧是個好地方嗎?”玉茗好奇地問。
“是的,那是一個好地方。”溫柔地撫摸玉茗的頭,玉安微笑著回答。腦海裏回想起許許多多年前在萬春閣裏,她的“娘親”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那時候,哥哥帶著我上山砍柴。每到春季,山坡上開滿了茶花,白的紅的都有。我很淘氣,常常躲在茶花叢裏,哥哥怎麼都找不到我。我們回去的時候,便采一朵戴在頭上。每次隻采一朵,其餘的,就讓它們留在枝頭,等著別人采去……”
多少年過去了,當她已經習慣聽玉茗甜膩的一聲聲“娘親”時,這個詞對於她而言,終於具有了溫暖的含義。
“娘親,我們為什麼要去江寧呀?”玉茗又纏著她問道。
玉安的臉上充滿了向往,“因為那裏的師傅能夠種出純色的‘子卿心’呀,娘親要去向他們學習本領。能夠在曼陀羅山莊裏種出‘鍾陵風雪’和‘子卿心’,這是你爹爹最大的心願!”
“娘親,你為什麼要把這兩顆棋子縫在我的荷包裏?”玉茗輕輕撫摸著荷包裏的那兩顆滑滑的、涼涼的、亮晶晶的玉棋。
“因為娘親愛玉茗呀!戴著它,你就永遠是娘親心愛的、捧在手心的小寶貝。”玉安撫過她的頭,親了親她紅撲撲的麵頰。
站在普渡寺的山腳下,抬頭仰望,山高聳入雲端。從山腳到山頂隻有一條窄窄的路,路上卻擠擠挨挨全是行人。穿過茂密的竹林和溪穀,山上遍地都開滿了各色的茶花,粉色、桃紅、火紅、雪白……蝴蝶和蜜蜂在花叢飛舞,令人目不暇接。
“娘親,娘親!”茗兒驚喜地環顧四周,“這裏好像咱們的曼陀羅山莊啊!”
“是啊。”玉安也驚喜地讚歎道,“看來我與這普渡寺,竟然有幾分奇妙的緣分!”說罷,她帶著憧憬,和玉茗一起加快腳步向著山上走去。
普渡寺裏香火鼎盛,青煙嫋嫋。玉安和玉茗沿著茶花的蹤跡,一路向著寺廟的後院走去。簡陋的茅屋,破舊的柴門,庭院中到處是各色的花缽和花種。淺淺的天藍,深深的海藍,魅惑的寶石藍……各色花朵令她目不暇接。她一朵一朵地看著,品著,揣摩著,滿懷著激動與快樂,流連於那一片藍色的芳醇之中。
思緒陡然回到了十六年前朱紫閣的屋簷下,小小少年站在陽光下含笑看著她的情景。當時的時光恍如夢境,卻在這些年的日夜裏變得越加清晰。
低矮的茅簷下,擺著一個小小的木頭書案。上麵整齊地陳列著筆墨紙硯,雪白的宣紙上墨跡未幹。玉安蹲在那純若碧天的藍色茶花跟前,淚水滾落眼眶,塵封十六年的記憶如風雲般翻滾。
陡然風起。那張宣紙便隨著風卷了起來,一直向著外麵飛去,玉安立刻朝著那張寫滿字的紙追去。那張紙飄飄蕩蕩,輕輕越過柴扉,飄到了後院的牆外。玉安急忙拉開柴門要追出去,麵前卻站著一個人,身材秀頎挺拔,安安靜靜,擋住了她的去路。
青色的布鞋,天藍的衣裳,深褐色的拐杖。再向上,便是一張俊逸的臉,鼻子高挺,麵頰光潔,眼若星辰……
那張飛在半空的紙終於飄飄蕩蕩落下,她和他一起伸手接住了它。笑容像花兒一樣在她的臉上綻放,眼淚瘋狂滾落,落到了那麼短,卻那麼熟悉的四行字上:
景物詩人見即誇,
豈憐高韻說紅茶。
牡丹枉用三春力,
開得方知不是花。
驚喜使他的眼中噙滿了淚水。他輕輕仰頭向著耀眼的白日,將手中的拐杖扔向遙遠的天空。拐杖在空中劃過一道長長的弧線,靜靜地落在牆外遙遠的光影之中。
他一步一步向著她的方向,艱難地挪動腳步,直到抓住她不再華麗卻依舊清新的衣袖,握住她不再青春卻依舊柔軟的手,吻上她不再憂傷卻淚水泛濫的麵頰。
冬盡春來,山茶花挾桃李之姿,鬆柏之骨,沐寒而盛。生在後苑,長在宮廷,穿過一道道禁門,越過風風雨雨的山坡,終究走到了一個大大的世界。
從此江南大漠,碧落黃泉,他們再也沒有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