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離開頤誌園,毓啟另雇了輛車去薈芳裏。
薈芳裏是什麼地方?周圍老百姓口中的‘圈裏’,最是藏汙納垢的風情一條街。之所以管叫這個名字,皆因妓院的形狀如同一個圓圈,四個方位又立著巴洛克結構的小樓,登高二樓往下俯瞰,可以窺見整片區域內的妓院,也利於大茶壺或是打手們隨時監管。這裏每天都有賭局,還有販賣鴉片的營生,占著是警察廳管轄的關係,金文輝也在幾家最出名的妓館和鴉片局入了股。他手下一個清吟小班最近新到了一批從朝鮮運來的鮮嫩貨,老鴇精挑了幾個模樣身段標致的給金文輝留著。金文輝這方麵特別道義,親近點的兄弟都通知到了,毓啟是第一個被邀請的對象。
毓啟去的時候,金文輝和幾個富家少爺正橫排躺在炕頭上,茶幾旁各跪坐一名朝鮮妓生,幫忙搓鴉片泡子,不時還用嘴給他們喂茶或是幹果子;享著豔福的少爺們則心滿意足地深吸一口大煙,將身體上的快活借由嘴裏的白煙一股腦噴在妓生們的麵上,妓生們或笑或嗔或輕啟櫻唇假裝咽下,權當成全了這片****之境。
有名還等著伺候的年輕妓生端著果盤孝敬毓啟,毓啟見她捧果盤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便往果盤裏丟過幾個盤子錢,讓她一旁候著就好。
金文輝瞧他這副正經摸樣很是不慣,白了一眼:“你小子今天裝個什麼正人君子,不會是有什麼正經事揣褲襠裏吧?”
“瞎扯啥犢子!”任憑對方叫囂,毓啟仍是正襟危坐,不過讓朝鮮妓生幫忙遞送茶水。他咽了一口茶,啟開窗戶,透點新鮮空氣,餘光瞥見廣場附近幾株假桃花裝點得甚好,便遙指桃樹。一旁的朝鮮妓生心領神會,躬身前去折取,毓啟撚起桌上的幹桂圓丟在金文輝的腦門上,笑言:“這次的貨色還真不錯,挺有眼力見的。怎麼,沒去犒勞一下皇軍?”
“給親爸爸的能不是最好的嗎?最嫩的粉頭可等著皇軍開包呢!”金文輝仰天長吐了一口雲霧,也將言談間的戲謔付諸隨後的輕笑中,“說說看吧,什麼要緊的事?”
毓啟也不再拐彎抹角,直言道:“方家的事情你該知道的吧?現在進展如何了?”
聽他好奇這件事,金文輝忽然坐直身子,說:“我記得方家跟你可沒什麼淵源。”
“是沒什麼交情,不過受人之托,也是方家打點過的緣故。我是不缺那點零頭,倒是納悶誰有這氣魄,畢竟方家在哈爾濱可算得上是名門望族。”
金文輝冷笑:“名門望族算個什麼?你還是皇親國戚呢,又如何?”他見毓啟眼眉一愣,忙說:“兄弟不是存心刺你,隻是這世道大家心知肚明,都給日本人做了家奴,橫豎都是日本人一句話。”
“你意思是……”毓啟聽出了內裏的深意,再看金文輝複又倒回炕頭,心裏更是清楚明白。他壓低嗓門,說:“什麼時候能放人?”
金文輝搖搖頭,“這個我可就真不知道了,得問大武。別人我不知道,他肯定心肝脾肺腎都得向著日本人,難保這點子不是他出的。咱哥兩也沒啥不好說的,反正女人下場能有幾樣,掂量掂量都有數。我勸你,別插手了。她是被點了名的。”
“為了什麼?”
“學校。”
毓啟沒有繼續追問,隻是定定看著捧住幾隻假桃花枝回來的朝鮮妓生。瞧她光潔的額頭上已起了一層晶瑩透亮的汗珠,再被粉紅嬌嫩的桃花一映襯,讓人不由為之走神。他扳過笑靨如嫣的妓生,取過花朵做得最精致的小枝椏,輕輕別進妓生的發髻裏。所謂人麵桃花相映紅,大抵如此了。隻歎花開百樣紅,偏偏女人的命運一時間竟如此相似。
毓啟不禁犯難,該如何轉告盼著回信的沈家。
正在這時,日滿書館的大茶壺神色慌張地進來,徑直跑到金文輝耳邊低語幾句,金文輝麵色陡地冷下來,抬腳便踹到大茶壺臉上。大茶壺翻個身爬起來,一麵揉著心窩,一麵告饒:“金爺,這可不是小的們不會辦事,已經換了好幾撥了,沒一個相中的。現在馬迭爾的少東吵著要走,這,這我也不能逼著人留下來吧?沒這規矩啊!傳出去,咱們妓館的名聲可難聽了!”
“一個不中用再換一個,你那兒沒人家看得上的,這麼大的薈芳裏還尋不出來?活泛點兒,還得我手把手教你啊!”金文輝罵罵咧咧,手裏的煙杆氣得直往大茶壺腦殼上敲。大茶壺被迸進衣服裏的火星燙得一躍而起,手繞到後背拚命抖領子,邊抖邊轉圈,嘴裏嘶嘶地叫。
妓生們見狀各個都斂容息氣,噤若寒蟬。炕頭幾個被大煙迷得暈暈乎乎的少爺們勉強支起身體,勸了起來:“老二,何必為這點閑事置氣,來來來,吹上幾口,保你無憂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