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毓啟親自去了一趟沈家。
這個時間沈家正準備晚飯,雖說吃食簡陋,沈文忠還是熱情挽留。毓啟客套幾句,實在婉拒不了,便半推半就的留下來。陪著沈文忠閑談時,毓啟一直顧左右而言他,對於方家的事情也不敢把話說滿了,含糊地說警察廳已經加派人手,興許就這些時日了。
沈文忠對此毫不在意,倒是談起方芸竹與沈紫的關係,道出背後委托的是她。毓啟一聽有些坐不住了,還是沈文忠言辭懇切地說:“大侄子啊,為方家的事,我這傻侄女兩天沒吃過東西,夜裏也睡不好。你比沈紫年長,說的話肯定比我這種粗人管用。還是勞煩你勸幾句,不能讓她跟身子過不去啊。”
毓啟為難地說:“沈小姐畢竟是待字閨中,不好隨便見外客吧?”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管這些!去吧,勸她出來吃幾口,不能熬壞自己身子。”沈文忠豁達開明,還特意讓下人領毓啟去沈紫的住處。
毓啟前腳剛走,躲在暗處一直聽他們談話的沈氏走出來,冷著臉對沈文忠說:“你的算盤可真是打得響!莫非還想讓小紫給人當妾?”
沈文忠歎口氣,“嫂子,你以為我舍得?現在家裏的環境,外加還有個大爺要娶親,哪裏不等著錢使?即便不挑毓啟這樣的,多少能托他的關係尋個身世好的少爺,也不算白結識一場。”
“這萬一傳出閑話來,吃虧的可是咱們!”沈氏骨子裏惦記著名聲,到底對擇個貴婿並不反對。沈文忠是吃透了她的心思,安撫道:“嫂子,我一個絕戶頭能為誰忙活?還不是盼著小輩們好?您就放寬心吧。我看呐,咱家的小紫麵相生得好,是個有福之人。且看著吧。”
聞言沈氏再無二話,隻盼著女兒能夠嫁個好人家。
進到內院毓啟發現電燈早已普及的現在,除了先頭在大廳開著燈,其它屋子都用的嘎斯燈。沈紫的房間也是如此。
毓啟隔著一扇窗,望見屋內人的倒影,正支頤靜坐,也不知坐了多久。他緩緩靠近,不敢打擾這片寧靜,隻是安分地在窗下席地而坐。盡管寒風凜冽,一時間他心裏卻是熱乎乎的,不過想到犯傻的行為冷不住笑了一聲。他一笑把屋內的沈紫嚇著了,她喊道:“誰在外麵?”
沈紫拎起桌上的嘎斯燈,慢慢把窗打開,又慢慢把燈探出去,聽到窗下傳來一個慵懶地聲音:“別找了,少爺我。”
沈紫拿燈往下照,發現毓啟蹲坐在窗下,兩隻手搓著雪球。跳耀的火苗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映出一個暈,像是一點星光,又像是停了一隻螢火蟲;感覺整個人都變得朦朧,夢幻。沈紫縮回身,平穩了片刻又急切地趴回窗前問他:“芸姑姑是不是有消息了?”
“芸姑姑?”毓啟有些迷糊,後來醒悟過來,細想了一會兒道:“不會有事的吧,吉人自有天相。”
沈紫失落地坐回位置,“不用安慰我,其實我心裏也明白。出了這麼大的事,方家四處打點都沒有音訊,肯定不是一般人幹的。除了日本人,還會有誰?他們為了搶占芸姑姑的學校,什麼事情做不出?隻是……”她再也說不下去了,連想一想都不敢。
毓啟緩緩起身,將剛捏好的小雪人立在窗欞上,又劃了兩隻洋火棍分別插在雪人左右,以火做臂。他仿佛看不見沈紫的憂傷,得意地說:“喂,你瞧它像不像在玩煙火?”
沈紫怔怔地看著雪人,手上兩團橘黃色的火光正漸漸變暗,如同她兒時第一次接過二哥玩剩的煙火棒,絢爛得似乎可以破碎夜幕,甚至比遙不可及的星辰更加耀眼——她從來不相信有人會勝過煙火的美,直到認識了芸姑姑。
芸姑姑是那個可以點燃黑暗的人,然而這個唯一可以抗衡黑夜的人,現在卻了無音訊,午夜夢回的畫麵都是那一幕猙獰的綁架,每天如此。最終,雪人的手臂燃為灰燼,也將她心裏頭隱忍的悲痛釋放出來。她緊抿著唇,任由淚水在眼內打轉,“毓啟,我真覺得自己頂沒用的。出事的時候隻會哭,一點忙都幫不上,還靠著芸姑姑保護我。現在兩天了,我還是隻會哭。我,我總以為自己長大了,可以像芸姑姑一樣經得起變故,堅守得了自己。可是,我居然會害怕,一度還懊惱芸姑姑為何不幹脆賣了學校,這樣,這樣日本人就不會再找她的麻煩。反正,她足夠過好自己的日子。我,我辜負了芸姑姑的……我,我真是太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