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事瞧見沈紫仿佛看到了救星,連忙央她進屋勸勸。這時她才知道,芸姑姑是昨天半夜回來的,從一進屋到如今就沒邁出過房門,也不與人交談。早上芸姑姑的兄長得了信,專程打電話回來,她都是敷衍了事,連學校的工作也甩手不理。聽到現在,沈紫心裏已然涼了半截,卻還是隱忍著將奶娘從地上攙扶起來,獨自對峙緊閉的房門。
“芸姑姑,小紫兒來看你了。”她拍拍門,裏麵並沒有回應。“芸姑姑,芸姑姑,是我啊。難道,你連我也不見了嗎?”究竟芸姑姑遇到了什麼,怎麼回來的,她統統不敢提。可是不提,又忍不住去想,一想心下更亂。
奶娘見沈紫來了都無濟於事,又開始抹淚,“小姐,您要是有個什麼好歹,這可怎麼活呐!”
老管事橫了她一眼,跺起腳嗬斥:“你可別哭了,還嫌不夠熱鬧?本來還沒怎麼著,被你這麼一嚎還能有個好?你可消停些吧!姑奶奶!”
老管事是真急了,在門口來回打著轉。旁邊嫂子們怕出事,提議撞門進去。老管事擰著眉不敢接口,奶娘倒是尋見了希望般忙不迭應和。還是沈紫及時製止,勸說道:“先別忙,等我再喊喊吧。”
這時門裏總算傳來了聲音,讓沈紫一個人進來。
老管事和嫂子們連聲念叨阿彌陀佛,一麵推沈紫過去。沈紫忽然害怕看到芸姑姑的樣子,害怕去麵對芸姑姑可能述說的不幸。先前因為擔心惹來的焦躁不知不覺成了阻礙,讓她一度想要臨陣脫逃。她望著從裏麵拉開一條縫的房門,舉步維艱。
外麵早已晨曦漸露,屋內卻還是昏昏暗暗,不時透進來的陽光全被窗簾屏退大半,讓充滿暖色調的房間看上去冰冷陰沉;一絲衰微的陽光映住西洋擺鍾上的小天使,它們歡笑的唇形看上去更像在譏諷——喏,她太沒出息了!沈紫的臉開始發燙,帶著愧色去找尋無法直麵的真實——驟一眼看見芸姑姑孤零零地坐在床沿,麵容枯槁,神態虛弱,刹那間她的心像被什麼拿捏住,腦海一片寂靜。
“你來了。”方芸竹綿軟無力地抬抬手,讓她靠近些。
她木訥地走過去,不敢多看芸姑姑一眼,所能做的僅僅是跪坐一旁,將所有的怯弱,憤怒,隨著腦袋一並耷拉在芸姑姑的腿上。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都是靜默以對。漸漸地,這股看似默契十足的氣氛被一聲聲啜泣打破,是沈紫在哭。
方芸竹撫摸她微微聳動的背脊,良久方說:“小紫兒,姑姑怕是守不住學校了。”
沈紫驚訝地仰起臉,看見芸姑姑定定地望著前方,眼裏閃動的淚水正悄無聲息地滑過嘴角,帶出麵頰幾處結了痂的傷口。她難過的牽起芸姑姑的手,貼向自己麵頰,“芸姑姑,我陪你一起守。”
“不怕嗎?”
“怕。”
“怕還要陪姑姑?”方芸竹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的試探。
沈紫答得真切:“總得有一個信仰啊。如同書裏描寫的小茨岡,不也是指望著一個信仰活著嗎?無論順境逆境,人不能沒了對未來的憧憬,這樣日子才有盼頭。芸姑姑,您不也是如此期許我嗎?”
沈紫的話讓方芸竹一時間無言以對。
她哽咽地將沈紫輕攬入懷,仿若緊握著一道激勵人心的曙光,哪怕這光還不夠耀眼,不夠熾烈,卻總算將她幾近消沉的心又扯了回來。
正如小紫兒說的,人都是指望著一個信仰活著。
即便遇上最壞的時刻。
*
之後的幾天沈紫總是以請教學問為由,天天來找芸姑姑。至於劫持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她始終不敢問,也看得出來芸姑姑對這類問題非常敏感。有次老管事不過問她怎麼逃脫的,芸姑姑的神情頓時變得相當可怕,似乎在抗拒,其後便是長時間的沉默。自此,誰也不敢過問一句,下人們也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奉。
沈紫看得出芸姑姑的精神狀態並不算好,有幾次她講課講到一半突然間頓住,好久才恍過神來,然後對於沈紫的學業顯得過分急躁,恨不能一股腦將所有知識都強灌進沈紫腦瓜裏。沈紫念及她的苦心,比任何時候都努力學習。
一天芸姑姑從警察署回來,囑咐她明天早些過來,陪著出趟門。那時她並沒有過多在意,直到那天她發現方家門前聚集了一群舉著相機,對才將露麵的方芸竹窮追不舍的記者,以及他們嘴裏時不時迸出讓人心驚肉跳的字眼,這才了解到芸姑姑的遭遇。而今天她要陪著去的地方,竟是法院。
方芸竹冷著臉避開圍追上來的記者,拉住沈紫徑直鑽進等候多時的轎車,那群人還像蝗蟲一樣撲過來,又是拍照又是拍窗,還有個大膽的跑到車頭,抓準她們慌亂的神情一輪連拍。其中有人把腦袋硬塞進車窗,一邊跟著汽車跑一邊反複追問:“方小姐,請問令兄對您親自出庭指證嫌犯作何評價?沒有出言阻止嗎?不覺得家門蒙羞嗎?作為滿洲國第一位狀告多人強@奸的女性,您心裏作何感想?不怕難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