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身連舒兒都瞧出她氣色不佳，還以為是身體有恙，勸她多休息。沈紫笑她大驚小怪，摁她坐回炕上，重新幫她紮四股的辮子。她知道舒兒一直想要芸姑姑送的黑白波點發帶，這次也送給了她。瞧她欣喜若狂地在鏡前不斷比照，沈紫也跟著高興起來，就如同芸姑姑時常說的：每次看到你笑，姑姑心裏就覺得暖暖的，仿佛又年輕了。
她慢慢回味過去，內心充滿了感激。
因為是禮拜日，沈紫才知道這天不需要上課。
她知道芸姑姑是天主教徒，隻是原先在一起時，芸姑姑很少提及，也沒讓她跟著信教。校內除了看門的校工，隻有蘇修女在。其他的修女以及學生們都去了聖心堂，她沒趕上趟。
蘇修女原本也要去的，到底拗不過咄咄逼人的現實。她告訴沈紫，原本這個月應該到賬的善款被臨時取消，底下的小股東們又揚言撤資，再加上本身的消耗，學校所能動用的資金所剩無幾。方芸竹在世時，那些人還念及她的交情，再加上她翻譯著作和自己的稿費，總算是應付得起。如今她一走，方家不再注資，其他的更是見風轉舵。所以蘇修女打算專程拜訪教會友人，即是本校最大的資助者蔡夫人。
沈紫聽出蘇修女言外的意思，應聲說：“蘇修女，讓我也一塊去吧。學校是我們大家的，理應盡點力。”
蘇修女等的便是這句話。盡管她還年輕，終究是未來的主心骨，過早去經曆才知維護一個學校的不易。
“不過去之前，我們得去準備一份禮物。”蘇修女攬住她，說得非常神秘。
在走了相當一段路程後，謎底終於揭曉——原來是瑪德琳蛋糕。
望著這些個剛出爐還冒著熱氣的貝殼糕點，奶油濃鬱的香氣快把沈紫的心都融化了，路過的人都被西餅店散發出來的氣味吸引。她好奇地問蘇修女：“蔡夫人喜歡吃這個嗎？”
蘇修女微笑地挑眉，把包裝好的蛋糕盒交給她。沈紫捧著熱乎乎的糕點，感覺呼吸都變得香甜。期間趁蘇修女不注意，她偷偷聞了聞盒子，頓覺吃過般的心滿意足。過了一會兒，沈紫發覺前麵的建築變了樣，雖說並不是頭一回來新市街，坐落在東南麵的大型高檔住宅區，確確實實讓她開了眼。
這邊的房屋布局十分有條理，各式各樣的建築流派彙集一堂，竟然絲毫不覺得違和，反而時髦得讓人恍惚置身於西洋街頭。拐個彎，另一麵是日本商人的宅子，高度明顯比歐式房屋矮了一截，暗合著日本人的小巧。依著路邊經過時，沈紫還能聽見庭院中傳出的風鈴聲，斷斷續續地，迎著春風而來。金家便在這排日式房屋的後麵，是棟典型俄式風格的洋樓。偌大的花園裏，養著兩隻威武強壯的高加索犬，仆人從它們旁邊經過時，顯得戰戰兢兢，這兩隻龐然大物卻冷淡地看著，連眼皮都懶得眨。得到蔡夫人的準許，守門人才拉開雕花的鐵門，放她們進來，神情與高加索犬如出一轍。
沈紫發現院子裏還有間用玻璃圍起來的木製涼亭，房簷上的木頭雕花相當精美，裏麵擱置著乳白色的鏤空茶幾與靠椅，還有一排簡易的書架。天氣好的時候，在裏麵品茶看書相當悠閑。蘇修女悄悄告訴她，往年方校長參加過的文學沙龍會，有回地點便是涼亭改建而成。
她們進到主樓，奢華程度遠遠超出了沈紫的想象，她看見客廳有位貴婦人，正背對著她們擺弄著留聲機，蘇修女告訴她，這就是蔡夫人。等到下人通報，蔡夫人才優雅地轉過身，很客氣地請她們入座。她不曾見過沈紫，疑惑地打量了一會兒。
蘇修女連忙介紹道：“夫人，這位是本校的學生沈紫，也是芸竹學校的繼承人。”
“夫人好。”沈紫微微一鞠躬，奉上手裏的糕點，“這是蘇修女準備的瑪德琳蛋糕，希望您能喜歡。”
蔡夫人稍稍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真年輕。不過方校長一向偏疼年輕人，無論身份貴賤，都當做自家孩子。”她瞄了眼端茶過來的下人，命人把蛋糕裝盤，一麵漫不經心地對她們說：“不必拘束，喝杯茶吧。”
沈紫連聲道謝，依著蘇修女坐下。
蘇修女呷了一口茶，開門見山地說：“夫人，這次來確實有些唐突。隻是您也知道，芸竹學校從不以盈利為主，目的是為了讓更多的孩子親近天父，同時有個安心念書的地方。當初夫人也是因為這一點，才會一直支持方校長，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