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心裏再痛苦,在歸家的叔叔以及母親麵前,她不曾流露出分毫,依舊大方地向兩位長輩介紹新到的租客。司信個性謙遜,模樣又生得周正,沈文忠和沈氏聽聞他孤身一人在異國求學多年,如今來哈爾濱行醫濟世,心下除了欽佩也是多了幾分喜愛。尤其沈文忠,對誌在四方的男兒頗為賞識,飯桌上一頓猛誇。見他說得興起,沈氏雖不言語,卻也笑容滿麵。這倒不全是客套,多半是因為有了比照,總瞧著別人家的兒子百般樣好。
他們相談甚歡,沈紫隻能強顏歡笑,陪同在側。好容易捱到一個人清靜會兒,無意瞄見時常跟在二哥身邊的下人順子,躡手躡腳地溜進二哥的屋子。她不動聲色地尾隨其後,在他想要出門前攔了下來。
沈紫將他往裏屋一推,目光犀利:“怪不得這些時日常聽舒兒說家裏有賊,我怕驚動叔叔,一直壓著沒張揚。不想你今日自投羅網,看你如何抵賴!”
順子跟沈思遠一個德行,麵上橫,內裏經不得嚇唬,還未被人拿住什麼把柄腳跟子倒軟起來,忙不迭告饒:“三小姐,這些真不是我幹的,我哪裏有這樣大的膽兒!我,我來二少爺屋裏,是少爺出門前囑咐過,他若是不回來用午飯,幫,幫他把髒衣裳送去換洗。”
“這些都是靈兒的差事,幾時輪到你了?你要再不說實話,我直認定是你幹的。”沈紫見順子還打算撒謊,揚手給了他兩下。
受了耳光的順子頓生沒了主意,他知道三小姐的為人,即便遇到有錯的下人也從未紅過臉動過手。今天他吃了頭回的巴掌,知道是把人逼急了,隻好坦白:“三小姐,這,這是二少爺叮囑的,不準家裏的人知道。”他往衣櫥的方向努努嘴,“您打開看,便全明白了。”
沈紫壓住火,三步並作兩步走,把水曲柳的衣櫥一拉開,首先跳出的眼簾是一套深草綠色的警服。同色係的大蓋帽擱在頂層,帽箍是顏色略淺的草綠,襯得圍繞其上的一條金黃色杠異常顯眼。她強笑:“看來,二哥還不算是最底層的。”
“嗬嗬,保不齊往後還能升呐。”順子趁機上前討好。
沈紫沉聲問:“有這樣的喜事,你怎麼還替二少爺瞞著?”
“二少爺是打算升了職再提。這套警服少爺領出來時不知道多高興,特意囑咐我好生拿回家收好,別被家裏人瞧見。”
“他現在在哪兒?”
“這個我倒不確定,隻聽說有個重要的飯局,會有許多貴人在場。我瞧他走的方向,十之八九是去聚源酒樓。雖說那條街還有間上檔次的日本店,到底不接待咱們,應該不會是那兒。”
順子這點小腦筋不會錯,畢竟跟在二哥身邊久了。所以她一定要見到二哥,半刻也等不得。
在哈爾濱找一間帶有拜占庭式,文藝複興式,抑或是巴洛克式風格的建築都不難,因為中東鐵路帶動的建設,從四麵八方湧入的藝術家們,紛紛將自己的才華與夢想留在了哈爾濱,也讓它由原本朦朧的印象中脫穎而出,搖身變為今時今日獨樹一幟的美麗城市。
即便它早早褪掉了古舊的色彩,披上各國各色的外衣,這座與眾不同的城市終究在歲月洗禮中,獨守著自己的雍容與大度;等過的隻是他人一輪又一輪的新舊交替。而它依然叫哈爾濱,從未變更。
盡管眼下換了新主,效仿著日本人餐飲的不在少數,聚源酒樓卻同哈爾濱這座城市一樣,從未變過。即便夾在西洋與東瀛之間,它在當地人的心中依然是頭一號。終究胃都是故鄉的,新鮮勁一過,哪裏的吃食都比不過家鄉的可口。
沈紫和順子到來時,聚源酒樓的食客絡繹不絕,連大堂都座無虛席。好在順子和酒樓一位夥計有些情分,問起對方有沒見過沈思遠。夥計對他是有印象的,立馬指向二樓,說在倚梅苑的包廂。正巧有夥計要往倚梅苑上菜,沈紫尋找機會一路跟在後麵,從傳菜夥計推開的金漆雕花廂門內看到了要找的人。
一張大圓桌,主位上是蔡延川,左麵是金文輝,過去是大武,再過去挨著沈思遠坐的是留日學生。沈思遠坐在最靠近門口的位置,站起來敬酒的姿勢愣是比人矮一截,言談間也極盡諂媚:“這次全仗著蔡部長的威望,才能讓我在獄中不受半點罪,出來後還給了一官半職,讓我有機會為國家盡忠盡孝!蔡部長,這杯您一定要賞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