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情急生智,故意當著蔡延川的麵挖苦道:“蔡部長,您就是這般管製手下的?可真是白費了駒井大佐的托付,先前他單獨拜訪方校長,還曾提及您作風穩健,勸方校長可以安心把學校交由你管理。我原想既然簽了契約,校務方麵又是新手,往後少不得需要您提點。現在蔡部長連個底下人都挾製不了,如何掌管更多的事物?我死不足惜,隻是按著伊藤廳長雷厲風行的作派,眼下恐怕也不希望看見芸竹學校方麵再出事端吧?”
蔡延川麵帶疑慮,似乎正在琢磨這回事。比起駒井,他確實更忌憚伊藤清司。
不知其中深淺的金文輝一個字都聽不入耳,裝腔作勢地冷哼:“憑你這幾句話就想脫身?你以為自己是誰,還能讓日本人另眼相看?”
“莫非你敢對日本人不另眼相看?”沈紫不鹹不淡地一句話,頓時將他打回原形,語塞當場。
她加重語氣,攻心為上:“蔡部長,伊藤廳長和駒井大佐,您應該都有所接觸。所謂翻臉無情,這話您心中自然跟明鏡似的。我既然能同伊藤廳長談妥學校的條件,說明在日本人眼中我還是有利用價值,倘若我今兒死在這裏,您莫非就能推得一幹二淨?有些事情日本人幹得,我們不行。”
“賞你幾嘴巴子這種事,不單日本人,小爺我今天就幹得了!”金文輝作勢要打,愣是被大武攔住。
大武給他一記拳頭,假意責罵:“鬧到這份上有意思嗎?還不等著老大發話!”
蔡延川的臉色確實有些難看,嘴裏雖然不言語,眼神已是在警告。
“老大,你還信這女人的鬼話?那日……”金文輝還想爭辯,被蔡延川突然打斷:“你給我閉嘴!”
言畢,他朝沈紫擺擺手,“沈小姐,今天對不住了,你走吧。”
聽到這句話,沈紫總算緩過一口氣,手中的瓷片卻不敢放下,怕的便是萬一。
沈思遠這時端著茶水攏過來,對金文輝百般討好:“金爺,您消消氣,她年輕無知,說話做事都沒個分寸。既然我身為兄長,也是我管教無方,還望金爺大人大量,饒了她這一回。”
金文輝這口惡氣正愁沒地方發,見他上前似乎想尋個台階下,越發認為是在扇自己的臉,便慪氣地奪過茶盞直往門上摔。
沈紫及時躲閃,不料大門被人從外麵撞開,她嚇得腳脖子一崴,整個身子跌到來者懷中,被人穩穩扶住才發現是毓啟。隻見茶杯摔在毓啟腳邊,碎片四濺,幸虧大家穿得尚算厚實,倒也不曾傷到分毫。
沈紫一時激動,不由自主地輕喚:“毓啟。”
毓啟不知刻意回避什麼,目光匆匆掠過她的眼眉,直望向大感意外的金文輝,說道:“怎麼,你都是這般待客的?”他鬆開沈紫,擋在她前麵。
這下金文輝的火氣更大了,罵罵咧咧地說:“小樓,你別管她!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本事,能哄得住多少人!”
“我不管她,難道該管陪馬迭爾少東的妓生?”毓啟故意說給金文輝聽,見對方臉色一沉,幹脆大大方方的站回沈紫身邊:“既然她壞了你的興致,我帶她走便是。她是不是哄人,我是不清楚,反正我是甘之如飴。”
“小樓!你忘了今兒是要入會嗎?居然為個女人……”金文輝替他著急,他倒一笑了之。
“比起她,協和會還真算不上什麼。”毓啟滿不在乎地牽起沈紫的手,頭也不回地往樓下走去。
恍惚間,沈紫仿佛回到初次遇見他的時候,那時的他也是這般輕狂不羈。而今日的毓啟,還多了一份難得的——擔當。
聚源酒樓拐彎處有家紅十字醫院,沈紫在醫院簡單包紮後,陪著毓啟沿路逛到了地段街。
這條路全部用石頭砌成,也是哈爾濱第一條石頭馬路,修建之初艱苦異常,用盡了法子才能順利鋪上一層層小石塊。如今走的人多了,石子的棱角也磨平了,躺在暖陽下都似多了幾分圓潤。沈紫每每經過,腦海裏都會跳出兒時同二哥在這裏數石子,誰數的多贏的人就會得一根馬迭爾冰棍。算起來,她總是輸得多,到了如今,她還是沒贏過。一陣風拂過,害她又迷了眼,唯有低下頭用笑聲解圍。
毓啟看在眼裏,神情卻是沉靜如水,仿佛不曾見到她的喜怒哀樂,一味向前走著。
地段街很長,他們也走了很久,到了頂頭已是鬆花江畔。他毫無倦意,反而興奮地遙指冰麵中央的小島,浮起一絲笑容:‘看——太陽島!’
太陽島在哈爾濱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為何如此反常。沈紫有疑問,說出口的話卻顯得清冷:“這會兒冰麵變薄了,去不了。”
“我就是喜歡冰消雪融時的太陽島,任誰也親近不得。”他的話像是隱喻,慢慢細品,似乎總能讓沈紫往自身上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