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霧非霧.花非花五(1 / 2)

遲到的春意總歸少了點什麼,這讓習慣了固定時節的駒井,或多或少感到遺憾。

此刻,唯有歌聲才能彌補他巨大的失落。

自從在廣播裏聽過梅蘭芳的戲文,他開始癡迷。盡管聽不懂,還是買了一張《霸王別姬》的唱片。他喜歡唱片裏失了真的高音,聽起來百爪撓心,癢癢的。

享受曲子時,他習慣了正襟危坐,雙臂環胸。即便下屬進來通報,他的眼睛仍是半閉半睜,如同打坐一般。

直到伊藤清司出現,駒井的目光才舍得從自己的鼻尖移開。

“伊藤君來了。”他繼續坐著。

伊藤清司脫下軍帽,微微鞠躬,也留心起戲文:“京劇?是梅蘭芳先生的嗎?”

“聽出來了?有機會真想聽梅先生本人唱。”遇到興趣相投的,駒井離開椅子的速度也快起來。他移開留聲機的跳針,回頭問:“你不是帶人來的嗎?什麼樣的家夥?”

“一個女孩。前輩應該認識的,芸竹學院的繼承人,沈紫。”伊藤清司見駒井有些不確定的沉思,連忙補充道:“上次在方校長的葬禮上,前輩應該見過。燒紙的那位。”

“哦,那個小姑娘呀。”駒井總算記起來了。當初守在方家門前,他們就曾有過一麵之緣。“是有這個人,不記得叫什麼,五官生得很清麗。”

伊藤咧嘴笑:“您的印象真深刻。”

“是在挖苦我嗎?”駒井故意板起臉,揚聲道:“說說看,她有什麼事情,需要找上我?伊藤君完全應付得來嘛。”

“您的好友,新世界老板田中先生的手下,抓走了沈小姐的哥哥。她想求人,卻不夠禮貌,所以我親自帶她過來。外加,一點小懲罰。”

“小懲罰?”駒井似笑非笑地琢磨這句話,並不點破。

不一會兒,伊藤擊掌,門外的日本兵馬上押著沈紫進來。這可跟駒井記憶裏恬靜的女孩不同,至少不如眼前這般狼狽:手腳被繩子綁住,嘴也堵著,鬆散的辮子像是在北京吃過的翻皮月餅,滿腦袋都是頭發刺。五官依然秀氣,無非紙片人似的發白。

“伊藤君,為什麼?”駒井困惑地望向伊藤清司。從開始到現在,關於這個女孩的一切,伊藤都顯得異常清冷。甚至女孩被帶進來,無意撞到了他。他也能做到目不斜視,波瀾不驚。

駒井納悶歸納悶,女孩歇斯底裏的反抗,著實不像裝的。她圓睜著眼,清晰可見因為憤怒和哭泣,爬滿了眼白的小血絲。

“沈小姐就交給前輩,告辭。”

伊藤清司不予解釋,將所有謎題留給駒井,從容告退。

比起這些,駒井更好奇沈紫。她怨恨的眼神,可一點求人的意思都沒有,為什麼又會被帶來?方芸竹也是這樣,孤傲清冽,拒人千裏。時至今日都揮之不去。然而一瞬間,他感覺春天真的來了——上個季節落空的願望,仿佛即將成真。

他的奢望是什麼?

沈紫猜不透,卻能看出他眼中不斷發酵的情緒是什麼,急得她拚命掙繩子,哪怕腳踝和手腕磨破皮,也在所不惜。奈何她的姿勢實在不夠有利,整個人都被綁在椅上,與之一體。

她很難動彈,也喊不出話,眼見駒井的臉越湊越近,恐懼的淚水瘋狂湧出。駒井倒覺得這是女子梨花帶雨的姿容,愈看愈覺楚楚動人。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掌從她滿是淚水的臉頰,漸漸下移,跨過一根又一根的繩索,停在了紅腫的腳踝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