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心不足三(1 / 2)

從何時起,記憶會變成灰色。

沒有色彩,沒有溫度,隻有陰暗的背景,和一群戴著麵具來來往往的行人。

沈紫想從中找尋一張熟悉的麵孔,可她找了很久,每個掀起的麵具下,都藏著沒有五官的臉。她惶恐不安,卻又不肯離去,固執地擠進人群,努力向前跑著,跑著……

忽然她看到一扇門,輕輕推開,內裏流光溢彩,花香撲鼻。偌大的庭院中滿是開得荼蘼的杏花,丁香花,還有她最熟悉的茉莉花。循著香氣,她繞到茉莉花叢中,狠狠嗅著花瓣,仿佛回到從前貪戀芸姑姑書裏、信箋裏,那股淡淡的茉莉香。

“小紫兒。”

她猝然回頭,芸姑姑佇立杏樹下,溫柔地朝她招手。她激動地大喊一聲,飛撲而去——眼前的畫麵驟然變成一副巨大的相片,前一秒還光彩動人的芸姑姑變得刻板壓抑,僵硬而泛灰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驀然間,一簇火苗從杏樹開始燒起,火海裏還夾雜著咿咿呀呀的京戲,反複衝擊她的視覺與聽覺。一轉眼,鴉默雀靜,萬物成灰。

沈紫開始啜泣,繼而嚎啕大哭。

那一聲聲追憶過往的悲切,仿佛近在咫尺,不停在耳邊回蕩,直至她的意識漸漸蘇醒——有團白光照著自己,她轉動眼球,吃力地迎光微睜。這絕對是陌生的環境。

頭頂的白色天花板看上去有些年月,邊角處浸染了一圈圈如波紋又帶黃褐色的水漬印,其中還有暗紅色的血點。她並不是個挑剔的人,可她卻無法忍受刺鼻的消毒水味,還有從頭到腳越來越猖獗的陣痛。除了眼球和嘴巴,她唯一可以支配的,僅剩裹著厚重紗布的右手。

她試過,指頭還能動一動,隻是有什麼異物紮在肉裏,不斷往血管灌入涼絲絲的物體。

“別亂動,正掛著吊瓶。”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跟她生得賞心悅目的五官一樣。

沈紫稍微轉動眼睛,便知是宮崎鳶。

無論什麼環境,宮崎鳶都能把自己打扮得時髦搶眼,即便與周圍格格不入,也不妨礙她出眾的靚麗。這般鑽研形象的人,此刻卻斜靠住脫漆的木椅,一手捏著繡花針,一手托著沈紫撕破的外套,就著屋裏不太明亮的吊燈嫻熟地縫補。

沈紫舉目四望,又重新注視她:“這是醫院嗎?我怎麼到這裏來了。”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宮崎鳶嫌針鈍,不時往抹過茉莉油的發絲裏蹭了蹭,繼續說:“剛醒過來,不記得也是正常的。”

“過了這麼久?”她不敢相信。

隨著痛楚一並清晰的記憶,開始在她茫然的腦海裏逐步擴大:伊藤清司地強吻,駒井詭異的笑容,不斷浸泡冷熱水的雙腳,衝破耳膜的戲曲,以及最終地跳樓。她努力抬起頭,看向痛得快要失去知覺的下身——木板固定住的腿,用紗布托在胸前的右手,便是那場災難的代價。

現在躺在床上的不像是一個完整的人,更像是孩子間互相爭搶而五馬分屍的布娃娃,為了堵住大人責備的嘴,以拙劣的手法勉強拚湊一體。還原了身子,心卻還是碎的,還在喊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