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二哥托我來的。後來看了報紙,才知道是真的。”他欠身去找帶來的油紙包,故意岔開話:“昨天我交代郊外的農戶,今早摘些剛熟的野櫻桃,一送到家就忙著給你帶來。這櫻桃嬌貴,放不了太久,趁早吃了才新鮮。”
油紙包一打開,裏麵是個小籮筐。鮮紅色的野櫻桃宛若精致可愛的小燈籠,整整齊齊地碼在鋪了綠葉的筐底。翹起的翠綠色細梗,有些還掛著露水,看上去格外招人喜愛。即便是病中的沈紫,此刻也食指大動,捏起櫻桃的梗,輕輕將果肉含在嘴裏。
“好吃嗎?”瞧她吃得香甜,捧著籮筐的許崇業也跟著眼饞。
沈紫捂著嘴,欣喜地點頭:“又酸又甜,真好吃!你也嚐嚐!”她挑了最大的一顆,遞給隻顧微笑的許崇業。看他後仰身子,不停擺手拒絕,她把櫻桃又放回筐裏,依次點兵點將,點到哪個便吃哪個。
她一邊貪玩兒時的遊戲,一邊柔聲說:“別地方早開了的迎春花,咱們這兒還沒個影子。好容易見著個春季的水果,心裏可真是高興!什麼不爽快的事情,暫時也能擱下了。”
許崇業靜靜聽著,繼續將手中的油紙包疊成一個小盒子,接住沈紫吐出來的櫻桃核。
沈紫難為情地搶過小盒子:“我是腳不得勁,又不是手廢了。你在家還靠人伺候呢,哪能跑這裏伺候我?”
“許家的家規:能自己解決的事情,別麻煩任何人。你別看我頂著大少爺的頭銜,懂事起,許家的男孩假期都得去家裏各處的工廠幫忙,吃的用的跟普通工人一樣。有陣子趕貨,我連著幾日都住在倉庫裏,幾乎是站著都能睡著。穿個衣服,喝口茶,還得一堆傭人候著,那才是廢人哩。”他笑起來總有些傲慢,雖不是有意為之,多少讓人看著不舒服。
對此,他有自己的論調:“不熟的人覺得我端臭架子,沒點禮數,這我承認。有些人仗著家裏勢力,做遍了不是人幹的混賬事,還自鳴得意。對這樣的人,我憑什麼奉承?又有些人正值壯年,不思勞作不懂上進,成天把心思用在自己女兒身上,不是盤算著往東家送就是想跟西家攀親,靠著賣女兒養活一大家子,還眼高於頂,瞧不起其他人。這種人,我也是看不上眼。雖然我出身比多數人強,可我如今花的每一分,都能掙回來。腰杆子挺得直,自然頭抬得高。可能有些地方讓你誤會我,這確實是我欠考慮。”
他這番肺腑之言,沈紫非但不生氣,反倒激起無數共鳴。讚許道:“許大哥,難得你說了這些掏心窩子的話。原先我誤會你,也確實是因為不了解。很高興你能對我說這些話,我也獲益良多。“
許崇業揚起眉,坦言道:“人都有不夠客觀的時候。先前我見你和蘇修女去我姑丈家,還以為你們是那種靠有錢人寄養,好吃懶做的那類。後來聽你當時的表白,又了解過方校長的事跡,才想著入股芸竹學校幫你們一把。隻是我態度輕慢了些,讓你印象不好,不信任也是常理。”
“現在不都解開了嗎?”這樣直言不諱的溝通方式,讓沈紫覺得聊天也可以變成非常有趣的事。
她掂量著小盒子裏的櫻桃核,動起心思:“許大哥,你能幫我弄個小花盆來嗎?我想把櫻桃核種下去,看出院前,能不能發芽。”
“為什麼想著種櫻桃?”
“解悶啊。我連櫻桃的名字都想好了,叫公道櫻。”
“這名字有趣,什麼講究呢?”許崇業笑著問。
沈紫小心翼翼地將櫻桃核放進手心,溫柔地托起:“人心裏的公道,便如這顆櫻桃核,最初都需要慢慢嗬護,悉心栽培。隻有當它茁壯成長,才不會因為風雨侵襲而傾斜,不會因環境惡劣而枯萎,必能結出最鮮豔甜美的果實。因為果實太嬌嫩,吃過的人一定會記得,它的來之不易。不僅是對事,對每個不了解的人也一樣,隻有做到不偏不倚,才能尋找到真正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