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許崇業親自去了一趟沈家。
他瞧見沈家大門左麵掛著一捆紙條,便留心數了數,方才知曉沈紫叔叔五十都沒過,不覺歎口氣。門房是認識他的,一見麵躬身作揖,忙請他和隨從入內。
恰巧沈思遠從外麵買了些豬頭肉和腰花回來,遠遠瞧見許崇業的背影快步追上去,將手裏的東西丟給門房,很是親熱地跟許崇業招呼:“許少爺,怎麼不提前通報一聲!既然來了,晚上可得留著吃頓飯。”
許崇業看他胡子拉碴,衣衫不整,便笑話道:“青天白日的,怎麼穿得這樣散漫?披著個睡衣,穿雙拖鞋就敢去市場了?仔細賣魚的腥水甩到腿上。”
“這陣子都穿著孝服,難得出趟門,也顧不上體麵不體麵的。”沈思遠下意識勾起腳,果然看見撩起的褲管小腿肚上滿是黑麻點,自嘲一笑:“喲,還真是沾了一腿泥。”
“正好,芝麻春餅卷大蔥。”許崇業訕笑地回身走。跟在後麵的沈思遠,邊走邊偷偷將係歪的領口重新扣好。
叔叔才將過了頭七,屋裏靈堂都沒撤,幡布經文紙錢之類的堆得亂七八糟。個別屋簷懸吊的白燈籠糊得不夠牢實,接縫的地方裂開了口,讓人聯想起俄羅斯酒鬼那鼓鼓囊囊的肚子,稍一用力打嗝,最末端的紐扣便不見蹤影,翻出內裏白花花的肥肉。
那小半截燒沒了的蠟燭,仿佛酒鬼被擠變形的肚臍眼,故意寒磣來來往往的客人,提醒這場喪禮辦得多麼不體麵。
沈思遠自然是心虛的,想引許崇業直接去西院。還是許崇業執意先去靈堂,跟沈文忠燒了三炷香。
他鞠完躬,見一直尾隨的沈思遠躲得遠遠的,抬頭說話時眼睛都不敢向著靈堂,隻催他快些出來,前麵得讓下人拾掇拾掇。
許崇業存心擠兌他:“現在還怕你叔叔呢?現如今少個嘮叨你的人,隻怕你還不習慣呢。”
沈思遠還沒表態,後麵有人接了話茬,極盡冷嘲熱諷:“可不得怕哩。昨晚上才是頭七,還有三七、五七、七七等著呐。往哪兒躲?不心虛,怕個什麼呢。”
來人是沈思遠的大哥沈思成,圓圓的大腦袋配個圓滾滾的肚子,立在走廊的柱子前像根串起來的糖葫蘆。麵上仿佛刷了一層糖霜,看著油膩膩的。
此刻,他正用手掌掩住肥厚的嘴巴,小心翼翼地剔牙,努力睜開的眼睛,像從堅硬的地表扒拉出的一條縫隙,很是艱難地掃了幾眼,“老二,我說你們就是沒見過世麵。外頭曉得吧?上海啊,有身份的都用牙線,誰還興牙簽這種老土的東西,不入流。你叫下人去洋貨店裏找找,八成有。”
因為顧忌客人在,沈思遠一直忍著脾氣,這會兒尋到個機會,幹笑起來:“嗬,用不慣,買去唄。你有錢,見多識廣,掏幾個子讓底下人跑跑腿算什麼?犯得著跟我說?我肯定是沒錢,誰人的東西誰付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