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院已經很長時間,許崇業還在琢磨本子裏的訊息。直到傭人敲門,他才將本子鎖進抽屜,換了一身新製的洋服。他剛下樓,就見三弟許崇君抱著一堆書從外麵進來。厚厚的鏡片把後麵那雙細長的丹鳳眼,照變了形,看上去笨重又滑稽。
“二哥。”許崇君眯著眼喊了一聲,繼續往樓上去。
許崇業叫住他,“晚上商會有飯局,父親叫咱們拾掇拾掇,一起去呢。還不趕緊把這身長馬褂換了?年紀輕輕穿得老氣橫秋的。”他由上到下一身打量,許崇君穿個深藍底的長褂,麵上罩個薄坎肩,腳下應景的蹬了雙黑色牛皮鞋,再搭著烏雲壓境般的眼鏡,絲毫瞧不出是剛滿二十歲的小夥子。
他忍不住挑剔:“家裏還開著洋裝店,你就不會隨便揀一件穿穿?都是念書的,人家穿著學生服陽光有朝氣,你瞧你都穿的什麼?比老八股還老八股。”
“驚世駭俗的人,必然是被唾沫和蔑視包圍,卻不肯妥協的。”許崇君重新抱好書,再次強調:“扯閑篇的場合,適合話多,又能從無聊話題自娛自樂的人。我去了,你們掃興,幹脆都別叫我。”說完,扔下一臉無奈的許崇業,扭身上樓。
許崇業沒遇過這麼執拗的年輕人,想來他曆來如此,隻好去通知住在東麵洋樓的大哥許崇友。
大哥前些年娶了做糖果發家的梅家小姐,東麵獨立的洋樓便給了他們。梅小姐長得漂亮,就是個暴脾氣。本來日子過得還算有滋有味,結果許崇友碰上了更有滋有味的窯姐兒,大半夜裏被單槍匹馬衝進妓館的梅小姐逮住。
她不尋窯姐兒的過失,單將大哥的衣服丟出去,讓他光著膀子自己滾下樓去揀。
梅小姐早年過了許多艱苦的日子,還女扮男裝幫著父親一起搗騰貨物,什麼樣的大陣仗沒見過。大哥幹不過她,跑去父親那裏告狀。結果父親幫理不幫親,對兒媳婦的行為不停道好:“好得很!你媳婦有什麼錯?要不你自己立個帳,看你在自己媳婦身上花的,和你給窯姐兒,那個開銷大?她是苦過來的人,自然明白生意艱難,哪裏像你光出不進,還不懂節省。”
訓到後麵,父親又把許崇業掛嘴邊讚揚一番,活活羞死做大哥的。
自此,許崇友幹脆轉移了興趣,從象棋到圍棋,最近又迷上太極拳。許崇業去找他時,他正在噴泉小花園打完半套拳。聽到許崇業道明來意,他仍舊練下半套拳法,一概不理會。
許崇業知道勸不動,唯有歎氣:“大哥,有套拳更適合你。”
“什麼拳?”許崇友打了一記海底撈針,身形看著像泰山壓頂。
許崇業咧嘴一笑:“熊拳。”
“有這套拳?”
“您不正練著嘛。”
意會過來的許崇友氣得揮拳,“混小子,越發蹬鼻子上臉了!滾,晾一邊去!”
梅小姐正好給丈夫端來茶水,便笑著說:“崇業,下回我幫你介紹幾個漂亮小姐。省得你跟個猴兒似的,處處不安生,光會耍嘴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