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前,沈紫看老板娘先去賣酒的街坊那裏,把兒子接回來。她聽老板娘叫他小石頭,記起廚回家之前,沈紫看老板娘先去賣酒的街坊那裏,把兒子接回來。她聽老板娘叫他小石頭,記起廚娘提過她有個兒子,認了叔叔當義子。一路上老板娘沒少感念叔叔對她們孤兒寡母的恩情,也說起自己丈夫跑去外地鬧革命,多年後寄來一封休書,告訴她已經在外麵成了家,資本家的女兒。讓她和小石頭不要妨礙她。可她得生活,一個女人能仰靠的不多。
老板娘塞給小石頭幾個銅板,讓他上附近朝鮮人的檔口吃完打糕再回家。她讓沈紫在屋裏坐著,自己跑到廚房生火,沏點滾茶喝。沈紫也跟著去了廚房,幫她遞柴火,手頭有點活幹,聊起來也自然。
火光映在老板娘麵上,忽明忽暗,“頭些年日子真難過,那時我坐月子落下許多毛病,幹活經常不得勁。可是小石頭還在長身體,他得吃飽。無路可走的時候,我想過賣皮肉。你性格隨和,也不怕跟你說這些舊事。得虧遇到你叔叔,他見我總拖個孩子當棉襖當被子,心裏過不去。一來二去的,也就熟了。但是你別誤會,我和你叔叔真清白。他是個好男人,隻肯認我做妹妹,說你還年輕,往後還能遇到好人家。我呢,也確實動過心思,想跟著你叔叔過日子。也是窮怕了。後來,唉。反正你叔叔沒你二哥想的那麼自私自利。”
“我相信叔叔肯定有難言之隱,否則他不會把家裏古董藏起來。這些年日子雖然不算越來越好,但也沒有苛待過我們兄妹。我大哥三天兩頭寄信回來要錢,叔叔怨歸怨,還是怕他在外麵受委屈。我隻是不能接受,為什麼,為什麼,”漸漸旺起來的灶火烤得沈紫胸口都是滾燙的,她死命掐住手,顫抖地問:“我叔叔,出事的地方在哪裏?”
老板娘撥火的手頓了頓,籲了一口氣:“他是撞牆自盡的,就在前院。你有心就找一找吧。”
不難找,沈紫站在院中間,一眼瞧見有麵漬痕斑駁的牆體,被人潑了一道墨,深褐色的墨點遠看像梅花,近看像噴泉灑下的落落水珠。它們是那樣顯眼,無法被仗著季節瘋長的春苔浸沒。同時替還活著的人開了一道門,一道通往地獄的門。
沈紫跪在前麵,貪玩地數起血點,好比挎著籃子去摘自家熟透了的冬棗,越摘越來勁。數到後來,她開始悶聲笑,嘴裏還不忘報數。老板娘衝過來,把她從地上拽起來,沙啞地喊:“你這是幹嘛!”她回頭笑,淚眼婆娑:“嫂子,我數到69了,可我叔叔,連50都沒有。”
老板娘吸了吸鼻子,一把擁住哭得不能自己的她,什麼也沒再說。
院子起風了,回想起來那晚也是起了一道風。直到現在老板娘還認為,那是道邪風。
沈家
沈紫剛從外麵回來,便撞見急匆匆要出門的廚娘。聽廚娘說起太太食欲越來越差,怕是常年喝藥,壞了腸胃。下午給她整了點愛吃的鹵雞爪,太太看都不看,一點兒興致都沒有。沈紫問起家裏地窖有沒有存過上年的山楂,有的話拿出來熬粥吃。廚娘搖搖頭,說老早被大少爺盯上,熬了山楂酪。她話剛說完,後院傳來大哥催魂的叫聲,罵傭人們光會偷懶。
無法,沈紫勸廚娘回去。她在自己臥房搜檢一番,找出僅存的鋼鏰兒,想去外頭跟母親買些開胃的吃食。遇到有挑擔子賣今年新上的蒜薹,她見圍上去的人多,價格又合適,也跟著買了一捆。原先沒買過菜,她都不知道肉檔老板一刀剁下去,都是十斤八斤,少了人家不屑賣。她兜裏錢不夠,徘徊了很久,遇到一個婦人也嫌肉太多,她趕忙問能不能搭夥,分點邊角料便好。肉檔老板看她們達成共識,切了半斤給沈紫。剩下的錢,她買了點山楂幹,又特意去張包鋪買了兩個包子,都是母親愛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