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他喊了一聲。灝章皺了皺眉,責備道:“還不快去坐好。列位不要見怪,這是我外甥毓啟。唉,投錯了地方,該丟去蒙古草原放放羊兒。”
眾人笑,知道他是寵著外甥。
毓啟乖乖坐回安排好的席位,搶過色布精太的伏特加一飲而盡。色布精太臉色開始發紅,兩頰仿佛貼著膏藥,惹得他一笑:“你怎麼把家裏養的猴兒也帶來了?還跑到你臉上作怪。”
色布精太楞了楞,後半悟出他在罵自己,夥同大武硬要灌他酒。挨著毓啟坐的許崇業不參與這場風波,隻留心另一邊的動態。聽姑丈他們說起新京近期的變動,有些場麵話不過是探探口風,也就沒太放心上。他看著毓啟,想到那樁充斥著血腥的記憶,又想到共識的女孩,不由相信人與人之間,確實靠著虛無縹緲的緣分維係。他也敬了毓啟一杯酒,認真地說:“這杯酒,敬的是一個緣。”
毓啟明白話裏的深意,先飲了這一杯,笑言:“既然都是沈紫的朋友,又都遇過些不愉快的事,可知緣分深淺。今天我還見過她,也顧不上細問,隻覺得她好像有心事。”
“她家裏近來事多。”許崇業啜了一口酒,辣得蹙緊眉,第二口還是果斷飲盡,又幫著彼此續上一杯。他並不好酒,然而這種場合,酒才能打開大家的嘴,偶爾也能敞開心扉。對於沈紫的遭遇,他簡單的同毓啟透露了一些,也瞧得出毓啟的關心多過憤怒。聽到沈紫為保清白跳樓尋死的地方,毓啟隻是若有所思地轉動酒杯,似乎不那麼在意。
中途色布精太去廁所方便,少了阻礙,大武才給隔桌的毓啟敬酒。兩人喝了一杯,毓啟納悶地問起來:“怎麼文輝沒來?按理他也是協和會的骨幹。”
大武麵有難色,“他老子禁了他的足。現在跟我們這一圈子的兄弟也少聯係。他在協和會負責的事務,蔡老大準備另選人頂替。薈芳裏的生意,也歸他弟弟接管,還請我幫著照看。我知道你和他關係好,也勸你一句,別去看他了。你去了,他鐵定要往歪處想。”
“聽你這麼說,他遇到什麼大變故了?否則,哪能把他折磨成這樣?”毓啟追問。
大武思忖了一會兒,也是趁著酒興,便悄聲說:“他被人設計進了牢房,夜裏被老鼠咬傷了。壞就壞在,咬的地方不對,整個人從此廢了。你也知道,往常他最愛炫耀睡的女人多,現在可好了,徹底繳了武器。換做誰也接受不了。這事外頭的人都不知道。也就是你,我才肯說的。”
毓啟倍感意外,離了哈爾濱才多少日子,周遭人竟過得如此坎坷。最讓他意想不到的,還是大武最後那句醉話:“他啊,就壞在姓沈的娘們兒手裏。這女人也夠本事了,居然攀上了哈爾濱神社的宮司,叫什麼鷹司的。奶奶腿的,我聽金老二提過,他最後在牢裏沒被人放出來,就是這個日本人使的壞。”
“一個神社的宮司還能隨便暗害警察廳長的公子?鷹司,該不會是,”毓啟話沒說完,鄰座的許崇業已經脫口而出:“跟你一樣,也是皇親國戚。”
這下毓啟恍然大悟。別的倒好說,他對大武那番話相當介懷。金文輝的性情,以前就有些鑽牛角尖,又是個一頭熱的家夥。如今認定沈紫牽連了他,遭了這樣的罪,居然偃旗息鼓毫無動態,倒反常了。
他看大武也起身找廁所,便轉身敬了許崇業最後一杯酒:“往後還望多加關照。”許崇業笑而不答,碰了這一杯。
散席後,盡興而歸的賓客們魚貫走到餐館門前,等著各自下屬接送。到底是酒精作用,起先還講究形象的官員們,這會兒也是踉踉蹌蹌,不是鬆了紐扣,就是歪了鈴帶;言辭間多了些粗俗話,少了點官腔。對於蔡延川精心安排的酒宴,眾人無不滿意。一番拜別後,毓啟先護送舅舅上了轎車,特地囑咐司機和隨從直接回家裏,好生伺候著。
許崇業也攙著蔡延川出來。臨別前,毓啟問他要了張名片,說是日後還得出來聚聚。許崇業也看他比其他人順眼,便正式遞了名片,還在上麵留了另外的電話號碼。他還有另一層用意,聯手驅逐外敵。這個外敵自然指的鷹司信平。反正,他不喜歡這個日本人。尤其對方還有軍醫的身份,這讓他生出許多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