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笑聲中,沈紫開始有點明白鷹司信平的不安。毓啟確實是個很奇怪的男人:他能幹出許多別人眼裏混事,甚至不當這種狂妄是錯,幾乎看成是一種讚美而無限放大;但有時又會讓人覺得,他輕浮的笑容之外,其實藏著一顆世故的心;無論喜歡還是厭惡,他始終在那裏,任人評說。
這樣的人其實相當耀眼,如同在鬆花江第一次看見他,眾星拱月般的出場,連金文輝也圍繞在他身邊。細想下來,她早已不記得那時的金文輝何等模樣,仿佛隻為了襯托而存在。
看著他春風滿麵地走向自己,沈紫心裏驀然緊了一下。或許鷹司信平的擔憂是對的。毓啟是個色彩斑斕,卻也具備侵略性的男人。這個概念還是她從小說裏看過,納悶怎麼能如此形容一個人。現在她漸漸懂了,反而體諒鷹司信平患得患失的心情。所以她能自然地牽過毓啟的手,帶他回到座位。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消毒藥水和棉球,這讓毓啟起初的詫異多了一絲失落:“誒?你什麼時候弄的?”
沈紫翻過他的手心,漫不經心地說:“在你忙著教訓人的時候。我看你握酒瓶的手總是往後縮,就仔細觀察了一下,還真是劃傷了。”她開始消毒,也開始回憶,“不能隨便找塊布就包了。醫學上講究要無菌,哦,說我們呼吸的空氣裏全是細菌,這些都可能導致傷口感染。感染就是咱們常說傷口潰爛那些吧,反正得留意。好在車上有這些。”
“日本醫生教你的?”
“嗯。他可真了不起。懂得許多我聽都沒聽過的知識。比如怎麼通過外科手術救活一個人。”說起鷹司信平的專業程度,她心下湧現驕傲與崇拜之情。手裏幫毓啟塗著藥水,腦子裏浮現出的卻是鷹司信平白衣翩翩的樣子,“雖然他有時候很孩子氣,又有個特殊的身份。不可否認的一點,他是個好大夫。”
“你喜歡他?”
沈紫停下手裏的工作,緩緩抬起頭:“大概是吧。”
“大概是?”毓啟仿佛抓住一個文字漏洞,從中衍生出各種各樣的揣測。咂摸到最後,他的拘謹、懷疑、落寞逐漸消失,一派輕鬆地仰頭笑:“真是個不錯的晚餐。”
沈紫試探地問:“毓啟,你反感他嗎?隻因為他日本人的身份?”
毓啟盯著前方還在因賠償問題跟列車員交涉的夫妻二人,說:“我是個沒什麼絕對立場的人。討厭一個人,無非不合眼緣。可你不一樣,作為朋友我當然希望你少受到傷害。有些話別人不便開口,比如許崇業。我參與他的計劃,是覺得他確實想幫你。可他又有些端著,生怕非議別人失了自己的風度,或者說惹你不滿。所以我必須告訴你,你喜歡的那個人畢竟是一名在職的軍醫。”
“軍醫的存在不就是為了救人嗎?有什麼錯?”
“在戰爭真正爆發以前你可以這麼樂觀。但你怎麼不細想想,醫生除了救人,另一麵還能殺人。所謂的軍醫,不僅是服務受傷的軍人,還有如何避免傷亡人數增加。最好的法子,不如把療傷的時間研究更多置敵人於死地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