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還家萬裏夢一(1 / 2)

海拉爾站不知何故連著兩日停運,導致沈紫要走的那天車票相當吃緊。鷹司信平還是多舍了些錢,才買到兩張三等車票。這自然是沒有鋪位的,得坐回哈爾濱。

上車前同樣不輕鬆,車站的日本士兵比來之時要多,搜查的過程相當粗魯。無論男女,統統先搜身,隨後箱子裏的衣裳和用品也得一樣樣拿出來。日本兵看過了,點頭了,乘客才能夾起箱子,狼狽地竄到一旁重新收拾。女人都不樂意搜身,可不被日本人折騰一下,就不準上車。中外差別到了這裏有了應證,日本人為了國際名聲,對待洋人婦女倒是能夠將就;中國婦女可就不成了,由頭到腳都得摸透。有兩個婦人還裹著小腳,走起路來如風擺楊柳,頗有些風韻。日本兵故意讓她們來回走,還不停在後麵催促快點快點。婦人心慌意亂,又加上腳小失了重心,兩人互相絆倒,摔在地上很是難堪。

一番哄笑過後,輪到沈紫。她雖然穿著達斡爾族的長袍,膚質卻比久居草原的女子白嫩;外加個頭高挑,年紀輕,一身湛藍色的袍子襯得清麗脫俗。檢查的日本兵有意刁難,不是問年紀便是問車票,還要她的身份證明,最後準備動手搜身,被急匆匆趕回來的鷹司信平喝止住。

他把車票給對方檢查,掏出自己的日本護照和工作證明,還故意操著華族使慣了的腔調,說起與沈紫的關係。日本兵識字不多,又聽不太懂華族的調子,喚來年長的士兵。年長的日本兵一看他的證件和住址,簡單交談後,準許他可以帶人通行。期間鷹司信平還同他閑聊了幾句,到了車上才對沈紫說起海拉爾的情況。

原來幾天前有一行日本軍醫在海拉爾險些被劫持,據說當天夜裏草原上空飄來許多孔明燈。為此,還引起一陣騷亂。隨後幾日海拉爾全線戒嚴。沈紫一聽孔明燈,頓時沉默,片刻又問:“孔明燈與遇襲無非巧合罷了。”

“巧不巧,自然有人去查。你進去坐吧。”鷹司信平勉強在人群裏擠出空隙,用手護住沈紫的腦袋,方便她躬身坐到靠窗的位置,而不至於被低矮的行李架磕到。

對麵坐著一對俄國夫妻,本來椅子容納三人,他們一屁股下去愣是讓第三人的位置憑空消失。肥壯的四條腿盡管安分地擺著,倒也將座位間的走道霸占大半。沈紫不敢伸腿,無處插針,唯有蜷縮著身子,斜靠在窗口。不久,她的耳邊傳來巨大的汽笛聲,讓她一瞬間陷入回憶——木拉奇老婆的喪禮上鼓聲如雷。第三天掛著腰鈴的女薩滿要完成射箭儀式,指引死者找到陰間的方向。頭幾天還未曾落淚的木拉奇突然發了狂,在女薩滿射出第三支箭時縱身截住,眾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

當時的她正陪著鷹司信平,坐在遠處張望。按照達斡爾族的規矩,有傷的人不宜參加喪禮。事實上,他們老早就想離開。若不是顧念送往生者最後一程,在木拉奇老母親蠻橫地要剪鷹司信平的指甲,說給孫子去邪氣的當下,他們便要動身了。因為木拉奇的兒子是早產,鷹司信平總歸不放心,特意多留了兩天觀察。他還交代一堆的護理事項,卻被毓啟一句話頂了回去。

“自家人不上心,外人又能顧得幾天?生也好死也罷,各家的造化。”毓啟話說得難聽,倒也是實情。

事後,他並沒有同沈紫一道兒走,推說要趕回滿洲裏。三人倉促聚首,又倉促道別,直到火車緩緩啟動,沈紫才意識到離草原已經很遠。

她木訥地看著窗外,對麵停著的火車也有乘客探頭張望,不時回頭跟同伴抱怨那些拖拖拉拉還沒上車的人;隔壁窗則是一群風華正茂的學生,不知在爭辯什麼,雙方人馬皆是麵紅耳赤,誓不退讓。倒是經過一等包廂,有個青年男子同樣靠窗而坐,打探著對麵。待到沈紫與他四目相對,心下竟如投石入湖,生出許多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