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哈爾濱是正中午，長途跋涉的疲勞還未來得及舒緩，一群警察已守在出站口。目標甫一露麵，他們不由分說地蜂擁上前，斷然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為首的日本警官沒給鷹司信平責難的機會，鞠完躬便附在他耳邊一番細語。掂量出孰輕孰重的鷹司信平頓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身對沈紫一笑：“實在抱歉。我不能送你回家，有些公務等著處理。而且，我的傷口可能需要去醫院一趟。這幾天沒辦法找你，對不住了！”
他忽然客套起來，不免令沈紫覺出生分。一想他興許是顧及自身立場，不能在同僚麵前過分兒女情長，便笑著囑咐：“等你的傷全好了，咱們再聚一聚吧。”她揮揮手，自行離開。
望著她單薄的身影混在人流中，鷹司信平心底竟湧起一絲憐惜。“沈紫！”他急匆匆地叫住她，待她訝異地一回眸，自己反而開不了口。周圍的日本警察成了最大的屏障，令他無法對所愛之人敞開胸懷，隻能虛偽地將滿腔熱情變成平淡無奇地一聲叮嚀：“路上小心。”
“難道不應該說再見嗎？”沈紫也笑得沒心沒肺，隨即揮揮手，任由川流不息的人流將自己吞沒。她喜歡此刻的嘈雜，隻有這樣才不會聽到自己的心跳，原來充滿了孤寂。其實她幻想過，若是那個熟悉的臂膀能從人群中一把抓住她，給予她渴望更多的寵愛，或許舍棄全世界隨他浪跡天涯也不過如此。可惜，她沒能盼到那個人，卻被另一群人攔住去路。
是之前的警察。
“你們要幹什麼？”心知不妙的沈紫正欲回身找鷹司信平，前後已被人圍住。一名滿州警察堆起笑，畢恭畢敬道：“請沈小姐不要驚慌。隻是有一件事想跟您求證一下，還要麻煩您挪步，先去趟警察局。”
“我要是不去呢？”
“沈小姐是明白人，何苦要為難我們這幫傳話的？請。”滿州警察相當客氣地讓出一條道。所謂先禮後兵，無論沈紫樂意與否，最後都得遵從。對他們這套手段，沈紫早就領教過，橫豎是躲不過，唯有見機行事。
轎車沒有停在警察署，而是停在一處私宅。這裏本來是猶太人的別墅，日本人來後被官方征用了。雖然外表是文藝複興時期的建築風格，內裏的偏廳卻刻意改成東瀛風，連餐廳也是單獨的和室。大概是裝修不久，一入和室沈紫便能聞到原木的香味。
她被迫跪坐餐桌一角，手邊是男傭人端上來的熱毛巾和清茶。進來到現在，她沒見過主人，整間房子從守衛到下人全是男性。打量起室內的裝潢，除了幹淨質樸，其他的布置乏善可陳。一片素色中，唯獨餐桌正中擺著一尊清代鬥彩梅瓶，裏麵斜插幾支紫紅色的鐵海棠，給沉悶的氛圍添了些生氣。牆上並未懸掛任何字畫或裝飾品，坐墊也是普通的深色棉布，遠不如鷹司家考究，倒也窺見主人不拘小節重實用的性情。約摸十來分鍾後，主人姍姍來遲，一襲玄色和服、寸頭，再搭上素來瘦臒的身形，竟顯出幹練以外的柔弱。這自然與伊藤清司深沉的氣質極不匹配。
估算起來，他們也算舊交，所以伊藤清司的舉止十分隨便，絲毫沒有端架子的念頭。他剛入座，便讓下人將午餐端上來。這時抬頭瞟了她一眼，才發覺她穿著蒙族服飾竟有些不倫不類，不由垂首笑了笑，朝門外的侍衛勾勾手指，馬上一份調查檔案送到他麵前。
“沈小姐，看看這個吧。”他徑直丟到沈紫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