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驚聲尖叫,手腳並用也無法掙脫對方的鉗製,反被人騎在腿上動彈不得。
“如果你不是鷹司信平的女人,或許剛才我就把你的衣服扒光,扔你進池子裏,這樣你才能管好自己的嘴,懂得性命比爭一時意氣重要得多!但是你放心,我不會在這裏動你。畢竟還沒有一個女人,值得我靠暴力掠奪。”他果真抽身,離著她半米外。冷若冰霜的神態一掃先前的和善,回到他們最初也是最真實的立場。
沈紫狼狽地從地上坐起,整個身體仿佛一團棉花浮在榻榻米上。餘光瞥見他著了白襪的腳再次靠近,竟嚇得連連後退。陡然間,有一片‘雪花’迎頭而落,霸道地擦過她的麵頰。昂首看,伊藤清司手中多了一疊文檔,正專注地挑選稿件,邊念邊飛射到沈紫微微哆嗦的身上。
“這是哈爾濱第一女高的、工業學校的、濱江省第一中學的、還有幾個宗教學校的。”念到最後,他負氣地一股腦砸向她的臉。
漫天飛灑的紙張恰似刀片,把她的底氣割得七零八落。
這些不過是學生們用著各種描述手法,或揶揄或抨擊或打趣當局的文章,本就是書生意氣。怎料卻引來牢獄之災,也不知被捕的學生們命運為何。她慌忙從中搶出自己的稿子,緊緊捂在懷中,似乎與它們劃清界線,也是不願步入後塵。
伊藤清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現在你手上拿著的,都已經秘密處決了。”
沈紫猛地仰起臉,“就因為寫了一篇文章?”
“因為他們是地下黨。或者說,正準備轉入。”
“太殘忍了……”
“殘忍?”他輕狂地大笑,籠罩在黑色羽織內的清瘦身體猶如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蘊藏著常人無法探測的詭秘。笑聲中,斜掛在馬乘袴的脅差露出刀柄,同樣黝黑的顏色。無意瞥見的沈紫頓覺心驚肉跳,也在巨大的陰影下生出唇亡齒寒的悲涼。
良久,笑聲方止,他的語氣更是冷冽:“殘忍的話,你就不會平安無事地坐在這裏,看著我用午飯;而是我坐著看你,被人輪流用刑了!知足吧,沈小姐!”
“那麼,伊藤廳長的目的是什麼?或者您想要在我身上達成的,又是什麼?”沈紫眼眶灼熱,簡單的幾句話竟讓她拚盡全力。
伊藤清司眼眸裏的戾氣漸漸退散,繼而勾起一抹別有意味的笑。他半蹲著身,用著商量的口吻:“好聽點的說法,是拜托沈小姐一件事。難聽點的說法,是我命令你必須配合。既然你借由文字來玩弄當局,就得做好被文字玩弄的覺悟。我說過,那些人是地下黨,或者可能被地下黨接頭過,所以他們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可我不是地下黨!”她急忙反駁。
伊藤清司認可地點頭:“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否則,你以為有命活著見我?”忽然他正色道:“但我還是會抓捕你,不過關兩天就會放你出去。自然也會對外宣傳是工作失誤,抓錯了人。到時候各家報紙可能會鋪天蓋地報道你的新聞,捧你的肯定比貶低你的多。以後應該會有不少頭腦發熱,又意圖不軌的人接近你,或者說滲入芸竹學校。我很想知道,那些迷惑學生造反的組織,究竟有多大的滲透力。”
“你是想讓我當餌,誘捕地下黨?”她總算開悟,私心裏卻在抵觸。雖說她什麼黨派都不了解,可被日本人記恨的自然是她朋友。況且那幫人也是不甘心被奴役的同胞,於情於理她都不能幹出這等無恥的勾當。“芸竹學校隻是一個單純學習的地方。還請廳長高抬貴手,就讓我等學子安心地上上課,多讀幾本書,可以嗎?”她姿態是在示弱,可話裏的意思都是在婉拒。
伊藤清司也不與她強辯,揮手命副官送來一份口供,尾頁的紅色指印和簽名,全部是她二哥的手筆。她再細看上麵的內容,居然是二哥交代殺害金文輝的動機和犯罪過程。還不等她理出頭緒,伊藤清司已點燃口供,徑自投入煙灰缸中,由著它自生自滅。
紅光很淺,卻一瞬間映紅了沈紫的臉,攛掇她不得不正視前方那團黑色身影。
“沈小姐,雖然你我立場不同,可都是被時局卷入戰爭深淵的個體。沒有誰生就是劊子手。作為軍人,我有必須承擔的責任,也有不得不犧牲掉的東西。我不願與你為敵,畢竟你太年輕,在這樣殘酷的環境,顯得過分天真。正因如此,我更不想連這點純真都抹殺掉。你可以罵我殺人魔,或者更加惡毒的話,我不會否認。但同時,我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誤。”他的表情變得柔和,語調也不再冷硬,甚至有一瞬讓沈紫看到最初的他,以及軍服之下被泯滅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