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傅家甸以前,他們在霽虹橋走了一段路,是沈紫提議的。當時有一輛火車從橋下穿過,她新奇地趴在欄杆上張望了許久。
這座橋是老毛子修的,在當年也算是一樁大事。無論從細節還是建築學角度來看,都彰顯出俄人崇尚高難度且極致的品味。橋身類似古埃及方尖碑的橋頭堡是沈紫最喜歡的。尤其在細雨蒙蒙的傍晚,兩側塔座上雕飾的橋燈齊整亮起,讓佇立橋頭的方形塔在天與地的青灰色裏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或許正因此,它才得了一個相當中國韻味的名字。這還是引用了《阿旁宮賦》裏的句子。隻可惜她背過很多遍,每次都沒能一口氣背誦出來。想到這裏,她又覺得手板心燙得難受,跟靜默不語的毓啟抱怨道:“每次來到霽虹橋,我都會記起被先生打板子的時候。隻怪文章太長,我又缺點天賦。”
“長橋臥波,未雲何龍?複道行空,不霽何虹?”毓啟輕聲朗誦,神情較先前隨性許多。
沈紫趁勢逗他:“沒想到你居然會背。”
“能不會嗎?”他兩手重重搭在石欄邊,“你不過打板子,我們兄弟若是功課有半點懈怠,不僅要挨打,還得餓肚子。也是那個時候,我學會了偷雞摸狗的本事,沒少讓家裏廚子替我背黑鍋。後來不行了,各房互相提防,人前人後恨不能多長一雙眼睛。我犯錯事小,隻是連累額娘為我受了許多閑氣。漸漸地,先生誇我的次數多了,我額娘在阿瑪跟前才算好過了些。梅佳氏和葉何氏都不是我想要的,並非她們不好,而是我不願再同旗人結親。別看大清朝亡了這多年,旗人那點抹不開麵的臭架子和懶惰已是根深蒂固。特別是我這樣的親貴,總會有族裏長輩反複勸說要為皇上效力,要積極複辟。做夢的人太多了,我才更不想自己的後代繼續遭這罪。”
“所以你才想出那樣的理由離婚?”
“你看過報紙了?沒錯。即便不是為了你的事,我也會這麼做。真要說後悔,我應該從一開始就反對,或許梅佳氏也不止於此。”這是毓啟主動提起梅佳氏的事情,想想又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可笑,“咳,跟你提這些幹嘛。小丫頭懂得什麼。”
“那你會聽梅小姐的辦法嗎?”沈紫問得很小心。
毓啟沒有立即作答,僅僅是輕描淡寫地總結這段關係:“看到下麵的火車嗎?或許不同的火車會在同一個站點停泊,可終究到達的方向各不相同。小丫頭,有些事容不得拖泥帶水。”
他這句話看似簡單,卻在沈紫心裏築起了一道牆,愣是將兩人分出內外之隔。她下意識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在車水馬龍的橋麵上看到一抹白色身影。那是洋人學校的校服:白色襯衫搭著深紫色的過膝長裙,還有一頂白色圓帽,領口圍著紅色的領巾,人群中格外出挑。她突然想到宮崎鳶到任後,曾說過芸竹學校今年統一更換夏服。這樣一來,學費又得多交一筆。
聽到她絮叨的毓啟出了個點子,說許崇業家裏有服裝廠,他又入了股,不如由他包辦此事。價錢肯定會比宮崎鳶訂的工廠實在得多。沈紫正有此意。第二天回到學校就問過蘇修女,談了大致的意思。蘇修女覺得主意不錯,隻不過得秘密進行,以防有變。沈紫也想找許崇業合計合計,可惜被告知他又去了上海。最近他與上海女歌星的緋聞甚囂塵上,估計一時半會兒他還不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