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裏正審著犯人，慘叫聲響徹雲霄，此起彼伏。連隔壁的女囚監獄都聽得真真切切。大家都疑惑這聲音從哪裏鑽出來的，感覺離得很遠，卻又像發生在自己身邊。或許大家恐懼的不是聲音由何處而來，而是那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下一次輪到誰。女犯人裏有些膽子小的，邊捂著耳朵邊啜泣。年頭混得久的老犯人則淡定得多，她們臉上顯露出見慣了風雨的漠然。當然也有暴脾氣會跳起腳開罵。罵著罵著，心裏頭的恐懼很快被連篇的髒話蓋過去。這裏頭罵得最難聽的，要數緊挨沈紫牢房的中年婦人。
她當初是因為毒害親夫未遂，一關到現在也有六七個年頭。全監獄隻有她可以隨時隨地撒潑。監管的女牢頭很給麵子，當她的罵詞是唱大戲，樂滋滋地磕著瓜子呷點茶水聽個整場。她不僅敢罵，還說得新鮮。沈紫剛進來那會兒，是夏芳芝陪著的。對方聽說是被日本人逮回來的女學生，幹得爆皮的兩片嘴就沒消停過。一會兒問沈紫是犯了什麼事，一會兒又抱不平似的怪她們幹嘛得罪那群小短腿。說得嘴幹了，還厚著臉皮問夏芳芝要水喝。
夏芳芝早就嫌她絮叨，再說好容易討來幹淨的涼開水，哪裏得空理這些人。她視若無睹地扶住沈紫，灌她一口口喝下。沈紫的臉已經腫得沒了知覺，隻是嘴裏幾個血泡還醒著，也就冷水勉強能碰一碰。稍微喝得急了，腮幫子又扯得難受，沒留神水嗆進了喉管。一咳不光臉疼得厲害，連咽喉以下都像被炭火灼過。她實在受不住這份委屈，攀住夏芳芝的膊頭等著被人安慰。中年婦人見狀又開始叨叨，順口罵了句蠢婆娘。沈紫自然聽見了，卻裝作不知，還拉住正欲回嘴的夏芳芝。
夏芳芝驀地站起身，發現牢房一片沉寂。連得勢不饒人的中年婦人也麵壁而坐，似乎很怕轉過身會看見某個畫麵或是某個人。同樣的場景沈紫見過，她慌忙推搡還在向外遠眺的夏芳芝，忍著痛說：“你快走！肯定是日本人來了！”
夏芳芝非但不想走，甚至大膽地迎過去。她得償所願，見到了那個人。他還是冷著一張臉，倒彎的嘴角盡可能鎖住不經意流露的笑意，隻讓人覺得他是個嚴肅又刻板的人。夏芳芝偏偏還揣著奢望，心底的恨反隨著遞增的親密此消彼長。說到底，她需要依附一個強者。看著他在獄卒的簇擁下越走越近，她的小腦瓜微微昂起，瑩亮如水的眼眸中帶了一絲羞澀，一絲悸動。
姑娘家那點心思全寫在臉上，同齡人的沈紫怎能看不出來。她使出最大的力氣將夏芳芝拽回來，不顧情麵的低聲斥責道：“芳芝，你別犯傻了！”
夏芳芝雖然不高興，卻並不駁斥，隻是扭過頭繼續張望：“我等到現在，不能就此罷手。至少，我要問出我爹的下落。”她徹底丟開沈紫的勸阻，不顧一切地拍打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