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是下了多大的決定，才肯紆尊降貴的為她送行。依舊還是板著一張臉，皮笑肉不笑地寒暄道：“早上好，沈小姐。”
隨著伊藤清司的靠近，最後一縷停留在車內的陽光，轉瞬變成了陰影。如同他隔斷了太多人的光明，已經習慣了不留餘地與人，也不留餘地給自己。
沈紫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轉頭去拆手中的包袱，對於伊藤清司的問候不予理睬。一旁看著的毓啟原想打個圓場，又不願把日本人看得太重，索性不聞不問，佯裝發呆。
偏偏旁人覺得尷尬的時刻，伊藤清司倒是一點變化也沒有，反而關心地問：“傷口好些了嗎？”
沈紫隻將身體往裏側，很是不耐煩地嘀咕：“不勞費心。”
“我知道沈小姐對我誤會極深。”伊藤清司慢條斯理地踱步到窗邊，眼梢稍轉，便能透過鐵條看見她披散的青絲，以及略顯僵硬的側臉。比照之下，太陽能烤熱鐵窗，卻融不了她的心。想到往後若是缺了這份頂撞，總歸還是會有遺憾的吧。他眯起眼，迎向不溫不火地日頭，有感而發：“我知道沈小姐對我誤會極深。即便如此，還是想來送你一程。”
“伊藤廳長，願意聽實話嗎？”沈紫也隔著鐵窗看他，內心隱隱發笑：不知往後，誰才是囚牢中人。“您若真想求個心安，對菩薩說吧。它信。”
對待罪孽之人，菩薩永遠慈悲。沈紫的論調認真揣摩，興許也是取笑他缺了佛弟子的胸懷與心腸吧。
可真是牙尖嘴利的姑娘啊！
伊藤清司竟是喜上眉梢，仿佛隻要她願意開口，再難聽的話也能成為情調。他開始懷念，也象征著告別，
“總之，希望兩位一路平安。多加珍重！”他緩緩回過頭，這次並沒有看她，而是與毓啟對視了一會兒。他扯扯嘴角，禮節性的頜首，最終揚長而去。
沈紫等車開動了，總算痛痛快快地牢騷道：“日本人可真虛偽！”她以為毓啟深有同感，卻發現他的心思早已轉移到伊藤清司的書劄上。搖搖晃晃的囚車讓他的手指變得遲鈍，花了許多功夫，才折出一個紙飛機。
不明所以的沈紫臉側向窗外，好奇地問：“毓啟，那個地方遠嗎？是不是去了以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再遠的地方，它也會帶你回來。”毓啟手微揚，紙飛機精準無誤地溜進沈紫懷中。待到沈紫拾起紙飛機，他的自信忽然蒙上一層隱憂，正色道：“小丫頭，這次你能離開監獄，出最大力的是許崇業。可是這個人，你不要輕信。我知道你很難接受，日後我再跟你解釋。”
沈紫確實難以相信。多少次遇險都是許崇業施以援手，自己早拿他當最尊敬的哥哥看了。奈何毓啟言之鑿鑿，無憑無據也不會隨便猜疑，心裏難免起了些變化。
沿途林立的關卡耽擱了不少時間，越是往後走越是荒涼，臨近下午他們才算趕到目的地。乍眼看去，這裏無非是普通的鄉下屯子，周邊有農田，也有牧場。隻是忙農活的不過零星幾人，穿戴已是極盡簡陋，有些甚至衣不蔽體；遠處的耕地大半荒廢了，看上去許久沒人耕耘。這會兒沈紫才發現，他們隻在離屯子正門不遠的農田勞作，還有一些背著步槍的士兵負責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