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間城D區
位麵樞紐
從高處向下俯視，刺鼻的灰色硝煙猶如新生成的大地一般飄搖。無數的火器從四麵八方封鎖住交通要道。
巨大瘦長、如同蚱蜢一般的異形蒸汽機甲轉動機輪，搖搖擺擺地踩在紅袍支離破碎的屍體之上。毀滅的炸藥從機體各個方向山崩海嘯一般傾瀉而下，然而，這樣也不能阻止紅袍人的步履。就算是千上萬台蒸汽機一同運轉，也難以挽大廈之將傾。
刺眼的強光如同閃電般劃過。一手按刀、一手持激光發射器，死亡的激光切割而過，一切都隨之煙消雲散。
黑色甲胄垃圾一般，隨意堆砌曾經繁榮的街道之上。黃色的防護服隨風飄蕩，斜著掛扯在圍欄和旗杆上。落後的火藥武器堆滿一地，因技術鎖死而無用的大功率等離子發射台被縱火焚毀。
平民已經安全的使用量子傳輸轉移。被封鎖的科技隻有戰爭方麵，所以，民用技術體係依舊完好無損。
嘩啦啦——伴隨著數千支鉸鏈掛牢的心安聲，迪讓扯開喉嚨，大聲說：“開炮！”
回應了他的命令。轟隆隆——連續發射的炮彈令人聯想起暴風雨，而炮彈出膛瞬間所引發的巨大聲響，則像極了暴雨中龍一樣的雷鳴。
這是[多拉]級大口徑坐地炮。整個炮身全長100多米，僅僅是炮管就達到2/3的長度。青銅色的炮身使用了多層防衝擊措施，來抵消開炮時的反作用力。盡管如此，如果有人在開炮時還呆在炮台方圓8米之內，仍會被巨大的反震力把內髒敲碎。
發炮完了。接著就有炮兵將大得嚇人的炮彈填充到輸送履帶之上。炮彈上有黃黑交接的危險標誌。這代表炮彈本身就擁有極不穩定的化學結構，說不定裏麵還藏有足以致命的各種有害射線。如果不是因為技術鎖死，霧間城的軍方恐怕會把珍藏的核彈全部拿出來吧。
雖然隻是化學炸彈，不過紅袍人想必會很享受這樣的待遇。
迪讓繼續指揮開炮。這個炮台隻是霧間城D區無數正在開火炮台中的一個。就在此時、此刻，D區還有數千炮台對紅袍人攻占的地區和可能的行進路線進行覆蓋式的打擊。考慮到技術保護協會正加班加點地嚐試解鎖技術限製，紅袍軍也許不會再強大更多時間了。
“你等等。”迪讓穿過擁擠的人群，對站在一旁等待已久的守夜人說，“你也看到了多拉大炮的後座力。你一定要這麼做嗎？”
像是不耐煩了。守夜人對一旁的空氣擺擺手：“你們準備好了？”
“好了。但我和監督人員對你的身體素質感到焦慮。”
“那就別廢話。快點，把我安裝進炮彈裏麵。”守夜人說，“這是我能想到最快的辦法。你們也不用擔心什麼，我這副身體可是你們的政府專門給我訂做的。而且——算了。”
周圍有人把目光拋向這裏。
看著迪讓和那些人充滿不可置信和擔憂的目光，守夜人突然不說了。他看著多拉大炮，視線一直延伸到炮口的方向，然後幻想，在地平線的那一端，是不是存在著令他也感到驚訝的絢麗與瑰奇。
“奇查諾的攻擊越發淩厲。骨頭營、裝甲渡口與晨星港口已經被我們的炮火夷為平地，但還是有源源不斷的敵軍補充上來。”
轟隆隆，又是一陣激烈的炮鳴。迪讓張開手掌，安裝在手指關節上的半透明的三維重建程序開始工作，哪怕是一粒沙子都能詳細的呈現而出。迪讓翻閱著戰場訊息，憂心忡忡地說。
“技術保護主義者嚐試轉移一部分位麵樞紐。但是運輸艦隊卻打不起火，他們的太陽引擎幾乎全麵罷工了，常溫核聚變、冷核融合、擠出行核裂變都要被鎖死。看上去，技術鎖死效應正在由高到低地擴大。”
守夜人無所謂地一揚手。一把沙子從他的手掌裏飛舞到空中和大地。
“技術鎖死的擴大，那是必然的。在奇查諾背後，有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著，我看不清他。”
守夜人的眼睛注視著沙子飛舞的軌跡。
“但是，我可以計算出來。隻是，不管結果如何，都不會太好。”
迪讓：“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了。”
守夜人：“不，有的。隻是你想象不出來。人類總是受到想象力的限製。”
說這話時，守夜人手裏的沙子都被吹走了。無數口大炮開火所引發的升溫引起了和煦的微風，吹鼓起他的衣角。
“準備好了嗎？”迪讓突然說，他還在看著手指上的三維重建圖像“炮兵們已經完成了炮彈改造。如果不怕死的話，現在你可以進去了。”
他指著那門黑洞洞的炮口。一堆炮兵正嚴肅地站在那裏，像是古代人的石頭雕塑。他們手持扳手、高溫電鋸等工程用品。由於技術鎖死正向民用領域擴張，所以他們對炮彈進行的改造很倉促。遠遠看去，是把炮彈的內部挖空，並在外殼內部安裝了抗衝擊力的各種組件和構成。
“當你認為到達目的地後，就按下這個紅黃色按鈕。”一個炮兵向走來的守夜人手腳並用地解釋，“這樣感應器就會把你彈射出去。你的後麵有一塊安全氣囊，裏麵裝滿了穩定的混合輕氣體。”
“如果自動彈射損壞的話，就用手肘狠狠撞擊這個藍色的按鈕，她會啟動另外一套自動逃逸程序，這個微小的構造基於三角設計，保持有出色的穩定性。”
“如果藍色按鈕也出了問題，那就卸掉正對著你的保險版。這樣你會啟動一台量子傳輸機器。但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它。因為越是接近奇查諾，技術鎖死效應也就越是嚴重，有可能會令量子物理也失去效力。”
說完後，炮兵們便開始回到自己的崗位，各自忙碌起來。他們是一群閑不下來的家夥，不過現在的情況也不允許他們閑下來。
想了想，守夜人最終沒有對著那些可敬的背影說出[其實這些我都懂]這樣傷人的話，無奈的笑了一下，他俯身鑽進炮彈中。
炮彈的內部很擁擠，很狹小，也很黑暗。粗糙、匆忙的改造犧牲了舒適，但卻換來了合適。腳和胳膊頂到的地方很柔軟。麵前有一塊突出的板子，在守夜人的左右手邊上，分別有紅、藍兩個按鈕。不費力地一伸手就可以抓在手心裏。
像是動物爬行的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大概是傳送履帶的聲音吧。咳咳嚓嚓，咳咳嚓嚓，帶著令人心安的、工業的感覺。
黑暗的眼前，猶如沒有星辰的夜空。令人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懼與慌亂。再這樣的黑暗麵前，任何的逃避與護盾都會被這廣闊洪荒的虛無所吞噬。最終，麵對的是一個****的、沒有任何包裝的、真實的自我。
身體一陣顫抖。伴隨著劇烈的爆炸與撕碎。這是炮彈在升空。
這是一次令人難忘的空中特快。守夜人想。然後他睜著眼，感受著黑暗，並嚐試與它融為一體。在那沒有星星的時間，在那宇宙即將熄滅、星空也開始凋謝的時段，那時候的人類，將用如何的心情，來仰望這片眾生之頂的星空？
或者說，到那時候，人類中，還有人會在閑暇之餘仰望星空嗎？他們看到的，是不是隻是由鋼鐵構成的森林峭壁，傘一樣遮擋了自然的星空太陽？
左手的紅按鈕開始發光、震動。來不及多想的守夜人按下了它，隨後，一線線平整的白光便切割了他的視野。炮衣脫落，隻有一些粘性部件還牢牢粘在身後。
降落傘在身後張起。
因為下降的速度很快，所以風刮的眼睛很痛。降落到地上時，世界已經完全模糊了。
雖然是憑著模糊的視覺，但眼前的“生物”卻的的確確地被觀察到了。
巨大、粉紅色的腦部，其中縱橫交錯著蚯蚓狀的突起與下沉。粘稠的液體從內部滲出到表麵。無疑是令人作嘔的造型。
穿著紅袍的軍團依然在四周持續著殺戮的行為。當守夜人站到他們身邊時，卻被這些殺人狂魔狠狠地無視了。於是他直接走到特大號腦子前麵，仰起頭問：
“奇查諾，說老實話，你跟沙耶（《沙耶之歌》女主，其正體形象如同移動的肉塊）是什麼關係？”
隨後，他又好學生似的低頭沉思起來。半晌後，他突然抬起手，用一副“我勝利啦！”這樣的表情，狠狠地拍了一下手。好像思考人生大徹大悟的他充滿驚喜地抬起頭，說：
“我明白了！你是沙耶的兒子吧！真是沒想到！匂(xiōng)阪鬱紀（沙耶之歌男主）還有北歐的血統！這大概可以說是意外的收獲了吧！那麼寒冷怎麼會驚擾到你！你果然是來自北歐的神秘大腦呀！快說，拉斯普廷①
是你哥哥還是弟弟？”
……
不知道是否出現了錯覺。大腦仿佛抽搐了好幾下。
拉斯****（Григо?рийЕфи?мовичРаспу?тин，1869年1月10日—1916年12月29日），沙皇俄國時期的神秘主義者，據說也是一名煉金術師，難以被殺死。
可能是因為感到悶熱的氣流炙烤了皮膚，大腦移動了一下。這是，守夜人才看到，大腦坐在一個金屬板子上，下麵則是紅袍人在充當苦力，托著板子。這些人的力氣也真是夠大的。這麼大的腦子至少也有1噸的重量。
換了個姿勢後，腦子終於對守夜人有了回應。神秘的漣漪在心靈網絡中蹦跳，信息蜻蜓點水一般的來來往往。能做到這一點，大腦必定是極為優秀的心網使用者吧。微笑著，守夜人聆聽著這看似隨時都要斷開，但卻又堅韌無比的心靈。
【不要來阻攔我。】
【你知道我是誰？】
【嗯。】
【那就好。】
守夜人毫不顧忌地跳上板子，身體誇張地向外傾斜，轉了個360°的圈子。他的手指向那些被燒毀的房屋。
【奇查諾，這就是你想要的？還是說，這邊是你所渴望的終結？】
殺死所有，毀滅所有，破壞目光中的一切，這就是你的理想？
【你所殺死的一切，他們與你其實也沒什麼不同。奇查諾，為什麼不讓那些紅袍人停止？】
【不。我所渴望的，是切實可循的“真實”。除卻真實，我已無渴慕的對象。我的一切，在開始之前便迎來了結束，在還沒有建立真實之時，便被虛假所浸透。所以，我渴望的，是屬於我的、從沒出現過的真實。】
大腦淡淡的說。但在這平淡的語氣中，守夜人卻感受到了熾熱與頑固。
對於奇查諾而言，對“真實”的追求，便相當於基督教徒對天堂的渴慕。兩者並沒有什麼不同。初生之時，奇查諾的母親將幼小的嬰兒投入鍋中。從那時起，奇查諾的大腦便受到了熱的損傷，開始喪失與外界的聯係，並最終變成了植物人的大腦狀態，對外界的一切都開始隔絕。
為了讓奇查若不至於徹徹底底地活在一片虛無當中，當時拯救他的人們經過商量，就並將奇查若作為生物大腦，並入霧間城的蛋糕廷中。而奇查諾也的確展現了作為生物計算機的優異素質。
他一直平靜的生活在蛋糕廷中。活在一場遮蔽一生的幻想當中。這令人心慌的平靜持續到今天，終於被打破了。
【那些人的死活，說到底並沒有什麼價值，也並沒有什麼意義。既然可以在之後複活，我暫時殺他們一兩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平靜的語氣。人類殺死豬牛，談論肉類的時候，語氣與奇查諾簡直一模一樣。
【嗬。我認為是不同的。就算是相同的事物，在擁有不同曆史、不同體驗、不同感情的人看來，所感受也是不同的。對我而言，人類是世界上最有趣的生物。說是玩具也不是不可以。】
守夜人艱難地咬著手指甲對話。就在他與奇查諾談話的時候，紅袍人們又殺掉了很多可憐的人，把他們都變成了灰燼。
【玩具？你可真有意思。】
仿佛被激怒了。大腦冷冷地嘲諷道。守夜人努力無視他的話裏有話，但還是很不舒服的樣子。
【對。沒錯。全人類都是我的玩具。因為我是人類心網的產物。是所有人類的父親、母親；又是所有人類的兄弟、姐妹。我是人類的兒子，又是人類的女兒。是他們的兄長，也是他們的孩提。這就是我。】
守夜人大笑著說：“我，全人類通感精華！最強的大多數人暴力化身！就算隻有一個人類苟延殘喘著，我也不會死！我與人類同壽，與人類處在同一階級！我就是阿賴耶！”
他大笑著，笑了好一段時間，感覺到口幹舌燥而閉上了嘴。
“我沒有自由意誌。與你不同，作為心網產生物的我，注定一輩子都生活在幻覺中——名為人類的幻覺！但盡管如此，我還是我！是不可替代的存在！”他又小聲笑著，說完便閉嘴了。
【……你真是個瘋子。】
大腦的語氣仿佛帶著無奈。
【你到底想要什麼呢，守夜人。我懂得你。在心靈網絡裏，我曾感受到你的存在。但我一直沒能參透你。你太奇怪，太複雜。人類社會有多複雜，你就有多麻煩。】
【也沒什麼。奇查諾，世界上有那麼多可愛的事，去泡泡妹子多好，不是比毀滅世界這種沒譜的任務強多了嘛。這樣你也快樂了，我也自由了，多好。】
大腦的身體裏似乎有氣泡噗嚕嚕地在爆炸。是我說的什麼話冒犯了他嗎？守夜人有些小不安。於是他馬上輕輕拍打著粉紅色的大腦，輕聲安慰道：“放心。就算你的長相很磕磣，你還不是有沙耶……扼，不行，名花有主了。我是說，你可以考慮一下莎布·尼古拉絲②嘛。它是一定不會嫌棄你的。”
②莎布·尼古拉絲：克蘇魯神話中的一個邪惡存在，外神之一，其形象為黑雲般的巨大肉塊，有著許多觸手，以及滴著黏液的大嘴。是沙耶的形象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