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妮婭這次看清楚了。那個人中等身材,差不多有四十五歲光景吧!背著一個很大的登山包,是黃色的,看起來特別刺眼。跟他的包相比,他的臉顯得很黑,跟信河街曬的醬油肉的顏色差不多,黑中帶紅,想必是長年被雨淋日曬的結果。剪著楊梅頭。厚嘴唇。腮幫和下巴被刮得鐵青。單眼皮。眉毛很濃很黑。眼皮很厚。麻妮婭看過一本相書,說這種麵相的人性格都極端固執,他認定的路,會一直走到死。說得難聽一點,從麵相看,他是個六親不認的人。讓麻妮婭心慌的是他的眼睛,三十五年來,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他的眼睛小,卻黑白分明,沒有一點的雜質,看人的時候,好似那是兩口又深又綠的潭水,看上一眼,就是一陣頭暈。
昨天吃完排骨麵之後,麻妮婭繼續朝南開。這是她出門前就想好的。南麵的路是去福建的方向。在中國所有的省份裏,福建是比較特別的,山多,海也多。山都是大山名山,有太姥山,有武夷山,有湄洲島,海也都是有名的海,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就在福建的泉州。說起來,麻妮婭的祖上就是從泉州移民到信河街的,她還從來沒有去過那個地方呢!麻妮婭開的是一輛奔馳跑車,她以前開的是雷諾跑車,這輛新車是為了這次結婚買的。好車就是不一樣,隻要用腳輕輕點一下油門,奔馳跑車就要飛起來一樣。但麻妮婭盡量控製在八十公裏以內,而且,隻要碰到高速公路服務區就拐進去,加加油,喝喝水,這裏走走,那裏看看。實在沒事情幹,她就站在服務區的書報攤前,隨便拿起一本什麼雜誌,一看就是一個多鍾頭。
昨天晚上,麻妮婭投宿在一個叫一沙的海邊小鎮。
因為她在高速上看到一個叫一沙鎮的公路牌,覺得很好奇,為什麼叫一沙呢?是很小嗎?還是這個鎮子裏沒有沙?剛好她看到了一個高速出口處,就拐到一沙鎮裏去。
進了鎮裏才知道,一沙鎮是個海邊小鎮,離台灣島很近,台灣島的漁民都喜歡把船泊在一沙港,到鎮上來過夜。所以,鎮上經常可以看見三三兩兩的台灣漁民。麻妮婭還在鎮上看見一家很大的台灣超市,她進去逛了一圈,果然都是台灣的產品。
麻妮婭在小鎮上轉了一圈,發現跟其他海邊小鎮沒什麼區別。倒是那些台灣漁民看她的眼神有些怪異,讓她不舒服。所以,她很早就回賓館休息了。
麻妮婭是今天中午才到這個叫楓林的地方。她開始以為楓林隻是一個小鎮,到了之後才知道,這地方是一個有名的風景區,特點是有一片六百多畝的楓樹林。而這六百多畝的楓樹林裏,卻隻有九棵老楓樹,老楓樹長出小楓樹,小楓樹又長出小小楓樹,便連成了一大片,成為一個奇特的景觀。麻妮婭還聽說,穿過這片楓樹林後,有一座山,名字叫烏岩嶺,是一座原始森林,本地人很少上山,因為容易迷路,弄不好就會被困死在裏麵。
吃過午飯後,麻妮婭想去楓樹林看看,她想像不出來,隻有九棵楓樹,怎麼能夠鋪出六百畝呢?六百畝是什麼概念呢?大概有三百個足球場那麼大吧!這麼想後,她就決定不急著走了,先看了再說。想定後,她就把車子泊在停車場,跟著三三兩兩的遊客,朝楓樹林走去。
遠遠地,麻妮婭就看見一大片翠綠,好像一直鋪到天的盡頭。走進楓樹林後,整個世界就暗了下來,麻妮婭抬頭看看天,看到的全是楓樹的葉子。而地上,全是裸露在外麵的楓樹的根虯,那些根虯像無數條巨蛇在地上爬行,盯著那些根虯看了一會兒,麻妮婭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覺得那些根虯真的變成一條條巨蛇,挪動起來,朝她的腳邊遊來。嚇得麻妮婭轉身逃出了楓樹林。
就在她逃出楓樹林的時候,意外地又看見那個背著黃色登山包的人,他正沿著楓樹林邊上的小路走去。麻妮婭的心猛烈地跳了起來,她突然發現,昨天以來,自己蝸牛一樣地在高速公路上爬行,在服務區裏磨磨蹭蹭,原來就是想再見到他。麻妮婭覺得這次不能再失去機會了。她本想叫“雷蒙”的,但話到嘴邊,就變成“哎”了。那個人聽見聲音,回頭看了她一眼,麻妮婭看見他的眼睛時,心裏又被燙了一下,身上突然熱起來。那個人看著麻妮婭,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好像是問麻妮婭是不是叫他?麻妮婭慌裏慌張地問道:
“你是不是信河街人?”
“你也是?”那個人把食指朝她指了一下。
麻妮婭拚命地點頭。她能夠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響聲。她有很多話要問,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停了一會,她突然冒出一句:
“你是不是要去烏岩嶺?”
那個人點了點頭。
“能不能帶我去?”麻妮婭緊接著問。
那個人搖了搖頭。
他居然拒絕了。麻妮婭覺得心口一陣絞痛,眼前黑了一下。愣愣地站在那裏,眼看著那個人轉身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