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特裏斯坦(2)(1 / 3)

吃飯時,史平奈爾先生坐在科勒特揚夫人對麵。當這對新客人第一次到側屋一層的大餐廳吃飯時,史平奈爾先生很晚才過來。他用柔和的聲調向大家打了個招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接著,列昂德醫生馬馬虎虎地把他介紹給新來的客人。他鞠了一躬,開始自覺地吃飯。他把那雙修長的大白手從緊窄的袖管裏伸出來,做作地揮動著刀叉,顯得很不自然。過了一會兒,他顯得自在了一些,開始平靜地輪流端詳著科勒特揚先生和他的妻子。吃飯過程中,科勒特揚先生問了一些有關“愛茵弗裏德”的總體情況和氣候等問題;他的太太也嬌媚地插進一兩句,史平奈爾先生禮貌地進行了回答。他的聲音柔和悅耳,令人愉快,但斷斷續續,口吃一般——好像牙齒擋了舌頭的道兒一樣。

午飯後,大家都走進客廳,列昂德醫生特地過來祝兩位新客人健康,科勒特揚夫人趁此機會打聽坐在她對麵的人是誰。

“那位先生叫什麼?”她問,“我沒有聽清楚,史平奈尼?”

“史平奈爾,不是史平奈尼,夫人。不,他不是意大利人;據我所知,他隻是來自萊姆堡。”

“你說什麼?一位作家?還是別的什麼類似的職業?”科勒特揚先生問;他把兩手插在非常合體的英國式褲子口袋裏,把頭湊向醫生,像某些人那樣,為了聽得更清楚而張開嘴巴。

“嗯……我不太清楚,”列昂德醫生回答,“他寫……我想他寫了一本書,小說之類的東西,不過我確實不太清楚寫的到底是什麼。”列昂德醫生一再重複“我不清楚”,隻是暗示他根本沒有把這位作家放在心上,對他也不負任何責任。

“但我覺得這是最有趣的事情。”科勒特揚夫人說,以前,她從來沒有麵對麵地看過一位作家。

“嗯,是的。”列昂德醫生親切地說,“我知道他有一點兒名氣哩。”

關於這位作家的談話就到此結束了。

可是過了一會兒,新客人離開後,列昂德醫生正打算離開時,史平奈爾先生攔住了他,向他問了幾個問題。

“他們叫什麼名字?”他問,“我當然什麼也沒聽清楚。”

“科勒特揚。”列昂德醫生回答完,然後轉身就走了。

“什麼?”史平奈爾問。

“科勒特揚!”列昂德醫生說著離開了。他根本沒有把這位作家放在心上。

我們是不是剛才提到科勒特揚先生回家去了?是的,他再次返回波羅的海的海濱,照料他的事業和孩子——就是那個冷酷無情、精力充沛的小家夥,給母親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導致了氣管的小毛病。而這位年輕的夫人仍然留在“愛茵弗裏德”,成為了地方法官史巴茲的夫人的密友,不過這並不妨礙科勒特揚夫人跟別的客人和睦相處——比如跟史平奈爾先生。這一點兒令大家異常吃驚,因為過去他一直沒有跟任何人交往,而從一開始起,他就對她非常關心,殷勤備至。隻要她進行完日常的嚴格治療,不論什麼時間,他都樂於奉陪,與她討論她感興趣的話題。

他小心翼翼、恭敬萬分地跟她接近,留心壓低嗓門兒和她交談,那位耳朵有毛病的史巴茲夫人幾乎從來沒有聽清他的話。他踮起腳尖向科勒特揚夫人的靠椅前走過去,她微笑著,嬌弱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他在兩步開外停下來,身體前傾,一條腿曳在身後,吞吞吐吐地說著,好像口吃一樣。他激情四溢,好像隻要她臉上露出一絲疲乏和厭倦的表情,他都會隨時準備急忙離去。但她並沒有感到厭煩:她邀請他跟她和地方法官夫人坐在一起,向他提出個問題,然後麵帶好奇的微笑傾聽著,因為有時他說話的方式確實既有趣又古怪,和她以前聽到的完全不一樣。

“你為什麼留在‘愛茵弗裏德’?”她問,“你在治療什麼,史平奈爾先生?”

“治療?我隻做一下電療,不值得一提,我就告訴你我在這裏的真正原因吧,夫人,是為了感受一下風格。”

“啊?”科勒特揚夫人說,她用手支住下巴,臉轉向他,表情有點過於熱心,就像小孩子要講故事時,大人故意裝出的模樣。

“是這樣,夫人,‘愛茵弗裏德’完全是新古典風格的建築,有人告訴我,它以前是宮殿,一座夏宮。這側樓是後來增建的,主樓是真正的老房子。有時候,我無法忍受新古典主義的東西,但有時為了獲得幸福感,我必須得擁有這古老的東西。顯然,在柔軟、舒適、豔麗的家具中,人們的感覺是一個樣子,而在這些線條筆直的桌子、椅子和帷帳當中,感覺又是另外一個樣子。這種明亮和堅實,這種冷酷的、嚴厲的樸素和拘謹的力量,夫人——它會使我的內心得到清滌和複蘇,對我產生最終的影響。毫無疑問,這是精神層次的提升。”

“是的,真是太不尋常了,”她說,“要是我費一番心思的話,我想能明白你的意思。”

他接著回答說這不值得她花費心思。於是,兩人一起笑了起來。連史巴茲夫人也笑了,覺著不同尋常,但她並沒有說自己聽懂了這些話。

客廳寬敞、漂亮。通向台球廳的潔白高大的折疊門敞開著,兩腿不聽指揮的紳士們和另一些人在那裏娛樂。對麵房間裏,開闊的陽台和花園中間有一扇玻璃門。玻璃門旁放著一架鋼琴。在一張蓋著布的折疊椅上,患糖尿病的將軍和幾位先生正在打惠司特。女士們坐在那裏看書或者做針線活兒。房間裏生著鐵爐子,潔淨的壁爐裏放著煤塊,上麵貼著紅紙條模仿火焰。

“你起得可真早呀,史平奈爾先生。”科勒特揚夫人說,“我已經兩三次看見你早上七點半鍾就離開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