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6)(3 / 3)

徐誌摩死後,陸小曼戛然而止了一切的交際活動。

陳定山先生在《春申舊聞》中說:“誌摩去世後,她素服終身,從不看見她去遊宴場所一次,她請賀天健和陳半丁教她畫畫,汪星伯教她做詩。她沒有錢了,她賣了《愛眉小劄》的版權。”

王映霞也說:“小曼是愛誌摩的,始終愛誌摩。他飛升以來,小曼素服終身,我從未見到她穿過一襲有紅色的旗袍,而且閉門不出,謝絕一切比較闊氣的賓客,也沒有到舞廳去跳過一次.要買一束鮮花送給他。她對我說:‘豔美的鮮花是誌摩的,他是永遠不會凋謝的,所以我不讓鮮花有枯萎的一天。’她還在玻璃板下壓了一張她用正楷寫的白居易的詩:‘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1933年的清明。輕寒峭透的春風在淡淡的春山間遊動著。陸小曼獨自悄然地去了硤石,給心愛的徐誌摩上墳。

這是陸小曼第五次去海寧的硤石鄉間,也是最後一次。

當初徐申如不許陸小曼參加誌摩的追悼會並守靈,這無異於在陸小曼原本受創滴血的心靈上又撒了一把鹽!出於對公公徐申如的不滿,自徐誌摩死後,陸小曼與徐家斷絕了一切的往來。徐申如給小曼的那張經過胡適之旁證、由徐府每月付給她的二百元生活費,小曼也不要了。她把它交回給了徐誌摩的表妹夫陳從周保存。

因此,陸小曼不能去到她曾與誌摩在婚後的蜜月中留下過曼妙記憶的別墅“香巢”中去。那是徐氏家族的產業,她今生已然無緣再去消受。她徜徉於東山萬石窩的蒼苔泠泠的青石板路徑上,她忍淚凝視著仿佛一枝玉容寂寞梨花似的那座中西合璧的紅色磚瓦房子,有一種落花流水溶溶的心緒就漫漫地在她的心底淌過了。

硤石歸來,陸小曼曾感慨萬端地賦詩一首:

腸斷人琴感未消,此心久已寄雲嶠;

年來更識荒寒味,寫到湖山總寂寥。

後來,陸小曼雖然是一度頹廢地沉溺於“阿芙蓉”的麻醉之下,可她心底念念不忘者仍然隻有徐誌摩。1931年的《哭摩》,1939年的《隨著日子往前走》、《中秋夜感》,1957年的《遺文編就答君心》,其實都是小曼對於誌摩的杜鵑泣血、一聲聲不如歸去的沉甸甸的憶念。陸小曼二十九歲開始守寡,三十四年獨守青燈。那樣一些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愁人,或者是池塘夢曉、花陽人遠天涯近的守貞,是因徐誌摩的人已經風清月朗地滲透進了她靈魂的樂園。她在數十年的“院宇深、枕簟涼”的漫天光陰中,堅韌地執著於《徐誌摩全集》的出版並臻於大功(完成收集,四十八年後由香港商務印書館出版)。應該說,這是作為弱女子的陸小曼對於中國現代文學的一大突出的貢獻。

假若,沒有陸小曼當時堅忍不拔的收集整理,我們今天或許就不可能看到如此唯美全麵的《徐誌摩全集》了。那我們的後代,百十年過去之後,回望了中國文學史上寥若晨星的徐誌摩的殘缺美,其時,我們的靈魂何以能安呢?

誌摩與小曼的這一段露滴香埃、魚水和諧的情愛故事,竟是在一種愴然的哀痛中無奈地落下了帷幕。

他們的相愛是一種人間夫妻的燕侶鶯儔。

他們在疏簾風細的秋雨時節,在幽室燈清的無奈間,有過堆砌在眉梢的低壓的情愁;他們也在風靜簾閑的春風間,有過撥雨撩雲般的傳書寄簡;更多的時候,他們當然是在閑庭寂靜、花枝低壓的迢迢如水的良夜,享受著春山低翠、秋水凝眸的攜雲握雨。

所以,後來,每當人們詢問我什麼是真正的愛情之時,我總油然而生誌摩與小曼的已然遠水遙岑的那一份甘美、香甜、涼滑、嬌嫩的情事。

我覺得這是對於人間真情的最好的詮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