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在華州為官,有事去洛陽,從洛陽回華州,中間過新安,碰到征兵之事。唐王朝估計錯誤,以為鄴城指日可下,沒想到安慶緒兵力頗強,竟把郭子儀打敗了,鄴城沒有拿下來。《石壕吏》中說“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戰爭很慘烈,因此才有“客行新安道,喧呼聞點兵。借問新安吏,縣小更無丁。府帖昨夜下,次選中男行。”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走到新安地界,聽見人聲嚷嚷。作者問一位管事的人--“借問新安吏”,小吏見杜甫也是個官,就跟他說“縣小更無丁”,已經沒有成年人了,但還要“選中男行”,“中男”也就十四五歲,“中男絕短小”,個頭兒都不夠,如何替國家打仗呢?這裏有問,有答,有懷疑,有感歎。“肥男有母送”,“肥男”家境還好,父親早被征走,隻有母親來送,“瘦男獨伶俜”,“瘦男”家中已無人,一個獨子,孤孤伶伶一個瘦小的孩子也跟著去了。“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水是無情的,孩子的哭聲驚天動地,哭聲在山中有回音,到黃昏的時候,哭聲的回音還在回蕩。下麵這幾句難道譴責得還不厲害嗎?夠厲害了--“莫自使眼枯,收汝淚縱橫。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擲地有聲,譴責得很徹底了。可是哭有什麼用?
本來以為很快就可以把相州拿下,誰料到敵人很強,我軍吃了敗仗。“歸軍星散營”,這話說得很委婉,歸軍就是敗兵。講到這裏,我想起來,日偽時期,日軍打了敗仗,敵占區的新聞如何報道呢?你們都想象不到這樣的詞:“皇軍堂堂後退,敵軍戰戰兢兢尾隨於後。”敗軍逃兵亂透了,零零散散地撤退。“就糧近故壘”,沒丟的城裏還有些吃的,到那裏集中;“舊京”指洛陽,他們準備到洛陽去練兵。你這次去了,挖戰壕也不用見水,放放馬也不是重活兒。這都是勸慰孩子放心去。“況乃王師順,撫養甚分明”,這不是給王師塗脂抹粉,而是勸慰被征的孩子,所謂“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郭子儀是好人,他會善待你們的。
“三吏”、“三別”有幾個中心內容:第一,杜甫發表了他認為打仗時期應該如何應對危險局麵的看法,《潼關吏》是代表,這首詩說的是一些勞動者,但強調的是如何應對戰爭局麵;第二是強烈的人道主義思想,《新安吏》就是代表,孩子不應被征。“莫自使眼枯,收汝淚縱橫。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什麼是“天地終無情”呢?是那些當官的、帶兵的人,他們很無情。不是天地無情,而是人無情;第三,對迫害人民的行為強烈譴責。《石壕吏》就是對迫害人民的事件進行譴責。
潼關吏
士卒何草草,築城潼關道。大城鐵不如,小城萬丈餘。借問潼關吏,修關還備胡。要我下馬行,為我指山隅。連雲列戰格,飛鳥不能逾。胡來但自守,豈複憂西都。丈人視要處,窄狹容單車。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哀哉桃林戰,百萬化為魚。請囑防關將,慎勿學哥舒。
《潼關吏》開頭兩句是一個韻,下麵就換韻了。開頭兩句是紀實。哥舒翰鎮守潼關,安祿山攻了半年而不下,有說楊國忠賣國,私通安祿山。我認為楊不一定交通安祿山,但他有可能受賄。安祿山打不下來,派人行賄楊國忠,完全在情理之中。楊國忠進讒言,於是派中使催促哥舒翰迎敵。其實哥舒翰屯兵不動,可能有他的意圖,哥舒翰是名將,杜甫有送他的詩。西北人對他的印象很好:“北鬥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鎮守西北時,胡人不敢窺邊。皇帝不斷催促,哥舒翰隻好開關迎敵,但戰線太長,後麵空虛,本來集中守關,黃河沿岸全無防守,敵人深入進去,遂勢如破竹,戰士多跳河而死,潼關一失,長安很快就失陷了。楊國忠雖然受賄,但沒等安祿山攻陷長安,就被唐朝的軍人逼死了,也沒得好死。
“士卒何草草,築城潼關道。”“草草”,指忙忙碌碌在這裏修城。下麵是互文見義,“大城鐵不如,小城萬丈餘”,大城、小城都堅固、高峻。修關是為了防敵。潼關吏說前麵太窄,“要我下馬行”,要同邀,請我下馬走,為我指山邊的路。想騎馬走大路,但大路都被封死了。沒有大路可走,其他地方又不通路。“連雲列戰格”,戰格,柵欄,整個一片都是柵欄,飛鳥不能過,隻能下馬步行。下麵借潼關吏之口說明潼關的特點--“胡來但自守,豈複憂西都”,敵人來了,隻要把守住這裏就可以了,長安沒有危險。“窄狹容單車,艱難奮長戟”,如此狹窄的地方,隻能走一輛車,如果在這個地方作戰,不應該用長兵器,應該短兵相接,長兵器施展不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哥舒翰當時戰線太長了,潼關通靈寶,靈寶往西,這一帶叫桃林塞,敗兵被趕到河裏,死了好幾萬人。“請囑防關將,甚勿學哥舒”,許多評論認為,罪責在楊國忠,不在哥舒翰。前麵談過,楊未必是安祿山的內應,我個人認為,他接受了安的賄賂。當時哥舒翰堅守了兩年,安祿山進退兩難,再堅守下去,安祿山缺乏後繼。這一首指明戰略性的錯誤,正麵發表他對戰爭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