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院飯堂的飯菜比夜毅預想的還要差很多,除了一大筐的饅頭之外就是一些鹹菜、兩碟青菜和一碗清淡的肉湯。這讓夜毅懷疑鐵柱這幾天是不是將自己的夥食都省下來給他了。
他稍微側著頭,鐵柱卻以為他想問何文鈺的事,連忙咽下去口裏的食物,低聲說:“前輩不用擔心。”
“別看何文鈺現在看著狠,其實也是個差不多的軟蛋。他哥好歹還有膽子跟著下山,他連山都沒有下過。”
“他要是敢騷擾您,盡管揍他!”
夜毅不知可否地點了一下頭,眼神朝著何溫瑜的方向瞟了一下,正好對上了何溫瑜的眼睛。
何溫瑜明顯地楞了一下,臉上擠出個勉強的笑容,然後拿起身前的杯子,朝著夜毅示意一下,一口喝幹了。
“他這是在喝酒?”夜毅疑惑地問。
“哪能呢?吃的都不夠,哪有酒喝!裏麵都是水。”鐵柱嗤笑著低聲說。
“不過每次喝水都能把自己喝醉,這也是他唯一的能耐了。”
說著說著鐵柱的頭低了下來,聲音也更輕了:“一會兒又好戲看了。”
夜毅有些好奇“好戲”究竟是什麼,而且在聽到了鐵柱的話後,他注意到了飯堂裏不少人都是刻意地留下來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何溫瑜。難道“好戲”指的是他?
何溫瑜看起來真的像是喝醉了一樣:雙眼迷蒙、腮幫酡紅、身子不自覺地左右搖擺。他偶爾嗝一下,嘴裏還在嘟噥著什麼。
何文鈺被哥哥的表現羞臊得滿臉通紅。他埋著頭將手裏的饅頭塞完,站起來就要拉著何溫瑜走,卻遭到了何溫瑜的反抗。
“死了!都死了!怎麼就我還活著?”何溫瑜大著舌頭哭喊著,任由著弟弟拉扯他,隻是死死地抓著桌子不放:“死了,怎麼都死了?”
他撕心裂肺地哭,哭著哭著居然搖著頭吟起詩來:“一壺惆悵一壺酒,半盞西風半盞仇……”
飯堂裏間或響起了嗤笑聲,諸多看官滿意地站起來笑著離開,出門之前不忘往何溫瑜那裏瞥上一眼。鐵柱也笑著對夜毅說:“看到了沒?喝酒都能把自己喝醉,然後裝瘋賣傻地念些酸不溜的破詩。”
“嘿!就是不敢給自己老婆孩子報仇!”
“哼,讀書人!”
鐵柱的聲音很大,何文鈺聽到之後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然後又紅著臉去拉自己的哥哥。然而無論他怎麼樣用力,何溫瑜都沒有站起來,最後居然一屁股做到了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何文鈺在哥哥的哭聲中掩著麵離開了,夜毅也站起身來對鐵柱說:“走吧,沒什麼好看的。”
他不像其他人一樣能從何溫瑜的哭聲裏得到愉悅,反而他能切身感受到何溫瑜的痛苦,他實在沒有辦法對那個哭泣的男人抱以嘲笑。
“沒什麼可笑的,是個可憐人。”出得門時,夜毅對鐵柱說。
這一夜裏,夜毅一刻都沒有睡好,斷斷續續的夢裏麵,哭泣的人變成了他自己,周圍包圍他的全是冰冷的恐懼和絕望。他蜷縮在黑暗中不敢動一步,他的預感告訴他,哪怕隻是動一下,就可能看到他不想看到的殘酷。
卯時剛至,夜毅就再也無法合上眼瞼了,不僅是因為他不想再麵對那樣的夢境,還因為他聽到了門外的呼吸聲。
是鐵柱嗎?
他穿上衣服,打開了房門,看到了站在門外的何溫瑜。
何溫瑜看起來被凍得夠嗆,在夜毅開門的一刹那被嚇了一跳,臉上猶豫的表情被夜毅看了個正著。他在夜毅詢問的眼神中猶豫了很久,最終吞吞吐吐地對夜毅講:“我想……我想請您……”
“我想請你教我練劍!”
夜毅看著他因為說出這些話就漲紅了的臉,沉默了一會兒,才對何溫瑜說到:“你的確不適合練劍。”
他想起了餘安易的話,思考了一下,對何溫瑜解釋到:“劍由心生。”
“你的心裏沒有殺氣,你的劍也殺不了人。”
“你還是下不了手的。”
何溫瑜的身體顫抖著,雙手在身側捏得死死的,像是要攥出水來。
他低著頭,仍然是囁嚅的聲音:“我想……請您教我練劍!”
“為什麼?”夜毅沉默了一下,沒有再拒絕,也沒有答應,隻是問何溫瑜。
這個簡單的問題難倒了何溫瑜,雖然他在來找夜毅之前就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
夜毅想知道什麼?什麼為什麼?
他不想失去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氣,而且現實也不允許他再次失去機會。他將再次陷入回憶的痛苦和絕望拋開,低著頭輕聲地從頭講給夜毅聽:“那時候我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