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把手一攤,“如你所見,我專門勾引盲目崇拜藝術家的小姑娘,把她們騙來我的公寓裏。”
“你給她們看席克拉蒙的畫?”
“嘿!”櫻叫,“你是識貨的!”
秀得意極了。
“你畫畫嗎?”
秀搖頭。
“為什麼?”
秀垂著眼睛,“我不合適。”
“畫畫並不複雜。”
“你將來可以成名?”
櫻笑了,“我也許在這房子裏畫一輩子,可我父親在日本有間大公司,也許有天你會在電視上看到我,我給抓了回去,塞進西裝裏,左手拿餐刀,右手拿叉子,領帶快把我勒死。”
“那你有幾天的時間?”
“我還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明天。”
“不讀書真好。”
“工作永遠比讀書辛苦,等你穿上西裝對人點頭哈腰的時候你就明白了。”
“你有工作?”
“別瞧不起人。”櫻說。
秀解釋,“我是說,我還以為你很自由。”
“人一旦了追求,便都不大自由了。”
他們胡扯著,天黑的時候開了酒。秀喝了半瓶,已經有點醉了,拿來掃帚玩耍。櫻說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然後拉他去換衣服。可秀怎麼也動不了。櫻沒有辦法,隻有親自動手幫他換。櫻的手是很溫暖的,劃過皮膚的時候,秀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有種戰栗的快感。那時他就在想,如果這時候這個人對他做了什麼,他一定不會追究。有時候他的想法就是這麼奇怪。
那一刻其他的東西都離他很遠了,哲,惠,席克拉蒙的畫,他的研究生論文……
當然櫻什麼也沒有對他做,他幫他換好衣服,倒了杯水在秀臉上,終於把他叫醒,拉他下樓。秀這才完全清醒過來。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們肩並肩走在昏黃的路燈下。秀的腳步不穩,櫻的手就一直扶著他的腰,秀一直感覺到有股力量自接觸的地方傳了過來。
月亮出來了,照著地上的積水,明晃晃的,也許這灘水在白天看來汙濁不堪,可這時候它是美麗的。秀想,這就和生活一樣,不清不楚中往往卻是美好的。
櫻送他到地鐵站,他說要等母親電話,讓秀自己回家。
這是個很普通的分別。
櫻說:“你注意一下你的信箱。”然後秀刷了卡,往下地下的電梯走。他回過頭,看到櫻還站在人群中看他。他對秀揮手,秀一下子就想起《藍橋遺夢》。不過想歸想,櫻這樣的男人是怎麼樣也不適合做悲情男主角的。他該是個知己式的人物,在你失意的時候帶著酒來看你。
他若有所思地回了家。
第二天他給惠買東西,忙了一天,哲一直打他的手機,他沒空,關上了。晚上回到家,他發現了不對,對麵房間一直沒有亮燈。寫著“櫻”的門牌已經拆掉了。
哲過來說:“對麵男人搬走了。”
“什麼?”
“我找你說這事呢。很突然的,來了一幫子人,搬了個空。那人走前還在我們樓下轉了很久。”
秀呆了幾秒,衝出去看信箱,裏麵是有一封信,信封裏是他忘在櫻那裏的一百法郎,還有一副草草的彩鉛素描。素描畫的自然是秀,穿著巫師的袍子,騎著掃帚,背後是半片彩虹。畫中的秀拽拽地笑著,無名指戴有戒指。
秀把信封再倒了倒,沒有其他的了。
走了。就這麼走了。他按照上麵的地址寫了封信去,本想寫很多的,可拿著筆又什麼都寫不出來了,最後隻說了聲謝謝。可是沒有回音。
也許是那個送兒子席克拉蒙的媽媽終於不再放縱兒子了。
誰知道呢?那是別人的故事。每個人都該把重點放在自己的故事上。
哲看了畫,說:“畫的真好。你這個家夥,明明苯苯的,孩子氣,不像是活在現實中的,卻是要和我們走一樣的路。”
可已經找不到櫻了。秀才想起他還沒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訴櫻。可那又怎樣?反正不再見麵。
秀很快交了論文,後來他和哲一起回了日本。
再然後他結了婚。
是的,結婚。沒人說一個娃娃臉的漂亮男人不可以結婚。秀從不覺得自己該過上很不平凡的一生,所以他做了個普通人。
秀和惠在東京住了下來,他開了間畫廊。每當人問他為什麼不自己畫幾張的時候,他總是很有耐心地告訴對方,他有色弱。他也哪裏都沒有去,不再輕易結交陌生人,他穿上西裝,很帥氣,很俊美,再也沒人說他像女孩子了。他的靈氣就那樣一點一點消失,魔力也一點一點消失。他是個成功的畫廊老板,一個精明的商人,抽著煙,會羞澀地笑,眼睛裏深深地看不到底。
當然他也再也沒有了櫻的消息。他留意電視,可從來沒有見到一個穿黑衣服,長頭發,左手拿餐刀,右手拿叉子的男人。哪裏都沒有這樣一個男子。他送他的畫用玻璃框了起來,和他搜集的其他大師的作品放在一起,有人問起的時候就說,是的,那是一個不願意透露名字的畫家。
他的畫廊常收學生的作品,惠不理解,學生的畫賣得並不好,不過丈夫的決定她從來不幹涉。而後,秀終於捧紅了一個學生,他給他舉辦了一個盛大的畫展,來了很多人,包括後來又去法國工作的哲,下那麼大的雨,還是趕來了。
哲問他:“為什麼從來不去巴黎?我們當初那間公寓給拆了,對麵的那間老房子也拆了,建了新的高樓,變化真大,你該來看看。”
惠笑著代替丈夫回答,“他不喜歡巴黎,說那裏太複雜。我也不喜歡,那裏太物欲橫流了。”
秀沒說話。他不知道巴黎有多物欲橫流,他隻知道那裏擺一天地攤可以得300法郎,走三個小時的路,有木偶劇可以看。
哲換了話題,問惠:“你是不是身體不好,臉色有點蒼白。”
惠曖昧地笑著別過臉。秀抽著煙,看畫廊裏人來人往。牆上掛著畫,深沉的顏色,真搞不懂一個學生怎麼有那麼灰暗的內心。那副畫的名字叫知己,可秀知道知己絕對不是這個顏色,知己是彩虹般絢麗的,令人心神蕩漾的。知己是陪你走三個小時的路,和你喝酒話人生,在你上車前回首的時候對你揮手的人。
哲坐了一會兒就走了,惠拿著他落下的雨傘追了出去。秀走到窗戶邊,往天上往,果真,天上起了彩虹,淡淡的半片。
惠回來了,說:“開始還是大雨,現在就掛上了彩虹。”她關上辦公室的門。
秀靠著窗戶,問妻子:“醫生怎麼說的?”
惠頓時紅了臉,無限嬌羞地依偎過來,在秀耳邊輕吐了幾個字。
樓下一家咖啡屋在放一首老歌,“給我一點點陽光,給我一點點雨,我給你一個短暫的奇跡……”
秀想,那不就是彩虹嗎?原來快樂那麼簡單,也那麼短暫。
他開始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