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裏雖然在埋怨,卻完全是言若有憾心實喜之。每次提到湛羽,她的臉上都會蒙上一層奇特的光亮。而季曉鷗每次見到這種母愛的光暈,都會感覺心理壓力巨大,生怕自己哪天控製不住會把真相和盤托出。
十點鍾醫院打掃衛生,陪護的人都被攆出病房。坐在住院部的樓下,季曉鷗收到湛羽一條短信:我三天後回來交錢。這幾天麻煩你照顧我媽,以往種種不敬,姐,請原諒。
季曉鷗走到樓下的小賣部,買了麵包和冰紅茶充作早餐。那麵包不知放了多久,棉絮一樣。她把一塊早已過了保質期的麵包放在嘴裏,機械地嚼了很久,還是決定給湛羽回個電話,她想跟他說,如果借不到錢,手術押金她可以幫著解決一部分,讓他別太著急。
但她沒想到,湛羽的手機,居然又關機了!而且一關就是幾天。
因為美容店離不開人,季曉鷗不能全天都待在醫院,她找到一個不錯的護工,又在醫院食堂辦了張飯卡,往卡裏充了幾百塊錢交給護工,讓她按照醫囑給李美琴買飯。她自己則每天下午到醫院探視一次。
李美琴頭部的外傷恢複得很好,看樣子也沒留什麼後遺症。隻等著湛羽回來再商量是否立刻進行股骨關節手術。
但三天後,湛羽並未如約出現在醫院。季曉鷗發出的短信也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兒回聲。
第四天,主治醫師問季曉鷗,是打算安排李美琴出院繼續保守治療呢還是進行手術準備?季曉鷗十分為難,湛羽音信杳然,她懂得再多,就算知道手術已不可避免,也不能越俎代庖代替親屬拍板做決定。
拖到第六天,院方已十分不高興,發出最後通牒,再不做手術就馬上出院,外麵多的是排隊等病床的患者。醫生說不做手術也行,但股骨持續塌陷,一旦失去手術的機會,以後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
季曉鷗知道這家醫院的骨外科床位有多緊張,一旦出院再想進來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她趕緊賠笑說她都懂,但患者家屬還在外地籌錢,暫時聯係不上,請醫院再寬限兩天。事已至此,既然聯係不上湛羽,她隻能試著跟李美琴商量。由於一個人單獨在家這麼多年,再加上疾病的影響,李美琴的思維方式早已脫離現實,變得非常直線非常自我。她當然同意手術,但季曉鷗問及手術費用時,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你不是說北京市政府可以報銷嗎?肯定選最好的進口的呀。”
季曉鷗苦笑。原來她編造了幾個月的謊話,竟在這裏等著她。選擇這時候說明真相,真不是一個太好的時機,真相對李美琴來說恐怕太殘忍了。而且如此一來,她連湛羽的行蹤都不能再提了。
季曉鷗在一籌莫展中又想起向上帝祈禱,請求上帝給她一個啟示,“神啊,唯你知道我心所願,我將一切交托給你。求你賜我智慧與能力,讓我知道該如何選擇,才能幫助那些需要得到安慰的人。”
祈禱完畢,她閉著眼睛翻開《聖經》,恰好翻到《箴言》篇,看到這樣一段話,“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辭,就當向那應得的人施行。你那裏若有現成的,不可對鄰舍說:’去吧!明天再來,我必給你。‘”
她被自己編造的謊言逼到了牆角,上帝又給她如此的啟示,季曉鷗隻好一咬牙,硬著頭皮想辦法去籌款了。
整理一下這幾個月的利潤和花費,季曉鷗發現她隻有三萬多的餘款可以調用。剩下的四萬,隻能去借父親的私房錢。
晚上回家,她避開趙亞敏,躲在書房裏跟父親軟磨硬泡。季兆林對女兒一向遷就,雖然對她正在做的所謂善事不以為然,最終還是把兩張存折交給她。這是他瞞著妻子攢下的一部分稿費,正好四萬。季曉鷗接過存折,高興得摟著他脖子在腦門親了一下,倒惹得他十分傷感,想起女兒長到二十八歲,和他如此親熱的場景,屈指可數。不過季曉鷗沒打算白用這筆錢,她給父親寫了一張借條,約定六個月內還清,按銀行現行的利息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