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曉鷗做完筆錄,因為還有現場指認的工作尚未完成,她還得和警察回一趟美容店。負責送她回去的年輕警察,忙了一夜連口水都沒顧上喝,趁著這難得的空檔,趕緊塞幾口早餐墊墊肚子,兼去衛生間解決一下生理問題。
季曉鷗坐在大廳的長椅上等警察帶她走。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麵。此刻已是早晨七點多,陸陸續續有人來上班。偶然有運動鞋或皮鞋從眼前匆匆經過,毫無流連之意。但是有一雙擦得鋥亮的黑色皮鞋,卻一直走到她的麵前,停下了。
“曉鷗。”有人這麼叫她。季曉鷗反應仿佛慢了半拍,半天才意識到是在叫自己。她慢慢抬起頭,眼前站著的,居然是林海鵬,他正半彎著腰,側著頭去找她的眼睛。
季曉鷗往後瑟縮一下,像是沒有認出他來。“曉鷗。”他在季曉鷗麵前蹲下來。季曉鷗怕冷似的一哆嗦,因為在他的瞳孔中,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樣,在衣著整齊的林海鵬的對比之下,顯得如此狼狽而失敗。寒冷的清晨,他隻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領口露出幹淨的白襯衣領子和深灰色的領帶,頭發用摩絲打理得整整齊齊,渾身上下挺括得仿佛剛從人民大會堂裏走出來。
“曉鷗,你怎麼啦?”林海鵬又往前湊了一點兒。“你怎麼在這兒?”季曉鷗的眼珠終於活絡起來,她抬起手攏攏頭發,語氣出奇地冷淡。
“我?我一直都在這裏。我不放心你,見到你沒事我才放心。”
“你、一、直、都、在、這、裏?”季曉鷗望著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重複一遍,像得了失語症的病人,但腦子卻轉得像風車一樣。一個念頭隱隱從心底深處浮了上來,如濃霧中嶙峋的礁石,在太陽的照耀下漸漸現出猙獰的輪廓。
她緩緩地垂下眼睛,注視著自己的膝蓋,在心裏問著自己: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下一秒,一個在心中積存已久的疑惑,像一個肥皂泡一樣,啪一聲爆了,泡沫落盡之後,露出了不忍直視的真相。她“忽”一下站起來,雙眼的瞳孔瞬間收縮,仿佛變成兩枚又硬又尖的釘子,直直逼視著林海鵬,她問了一個幾乎讓她崩潰的問題:“是你報的警?是不是?”
林海鵬完全被她臉上的凶光嚇住了,退後一步,他口齒不清地回答:“我是為你好……”
未等他說完,季曉鷗瘋了一樣抬起手臂,狠狠地摑了他一個嘴巴。在一聲突兀的脆響之後,她語無倫次地怒罵:“你這個雜碎!”
這一巴掌打得太狠,幾乎耗盡了她全身的力量,打得她整個右手掌都向後拗了過去,疼得半天複不了原位。渾身哆嗦著站在原地,她一點兒不在乎自己的失態與狂暴。想起嚴謹被抓走的那個場麵,她恨死了眼前這個人,恨不能將他挫骨揚灰。若不是他,嚴謹完全可以從容自首,不必為了保護她而假裝反抗被打成血葫蘆一樣,更別提回到看守所會因此多吃多少苦頭了。若不打出這一掌,她隻怕自己會被憤怒的心火燒成灰燼。
林海鵬完全沒有防備,捂著半邊臉,他被突如其來的打擊和疼痛弄昏了頭,一時沒有反應,隻是怔怔地盯著季曉鷗:“你……你……”
季曉鷗再次撲過去,這一次她抬起腳狠狠踹上去,一邊踹一邊歇斯底裏地喘息著說:“你個人渣,為什麼我早沒有認清你?”
林海鵬急往後退:“你瘋了嗎?”季曉鷗卻追上去,踹得更加用力,因為這電光石火的一刹那,她忽然想起來,為什麼“湛羽之父”那個微博的文字,讓她感覺那麼熟悉?因為兩年前她曾數次替林海鵬謄抄過講話稿,那些遣詞用字的習慣她早已熟知在心。隻不過每次心中冒出這個念頭,都被她下意識地強壓下去了。她不想承認自己曾經愛過一個人渣。
所有的憤怒都在這一刻爆發,她一邊踹一邊嚷:“湛羽爸爸那個微博,是你幫他開的是不是?網上那個叫”正義使者“的,也是你對不對?嚴謹他怎麼著你了,你處心積慮要害死他?孫子,你缺德成這樣,出門怎麼沒被雷劈死?”
林海鵬終於被她踹醒了,麵對狀似瘋狂的季曉鷗,他一邊躲一邊咬著牙說:“季曉鷗,你別不識好歹,給臉不要臉!你扔到垃圾箱裏的那些東西,我要是給你交出去,你他媽就陪著那小子坐牢去吧!”
這會兒林海鵬已經躲到了季曉鷗打不到的地方,他以為這句話會嚇住她,製止她的攻擊,沒想到她順手抽出報紙架上的金屬橫杆,冷笑一聲又逼過來:“原來你跟蹤我?你個變態!你去呀,專案組的人還在呢,快去呀,能和他一塊兒蹲監獄我謝謝你!”
林海鵬嚇壞了,他嘴巴厲害,可是從小到大從來沒跟人動過手,尤其是一個好像已經瘋掉的女人。他一步一步往後退,可身後就是落地窗,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