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路邊的法桐樹下,她給嚴慎打了個電話。手機接通之前,她有些忐忑。因為嚴謹被捕以後,所有的新聞通稿都是同樣的說辭:嚴謹逃出看守所以後劫持了人質,幸虧特警英勇無畏,成功逮捕人犯,並安全解救了人質。她怕嚴謹一家誤會她在其中的角色。但嚴慎接起電話時並無異樣,風格如初,還是沒有一句廢話,聽她說完緣由,隻講了一句話:“把你的地址發我手機上,等我接你。”
嚴慎來得很快,車停在路邊,她推開車門,對季曉鷗一擺下巴:“上車。”
一路上她隻是沉默地開車,直到季曉鷗忍不住打破沉寂:“我們去哪兒?”
“醫院。”“我想見你父母。”
“沒錯,隻有在醫院你才能見到他們。我爸一直在那兒陪著我媽。”
季曉鷗扭頭看她一眼,嚴慎表情僵硬。季曉鷗想起她曾說過,她母親因為嚴謹得了腦出血,便小心翼翼地問:“那……阿姨好些了嗎?”
嚴慎半天沒有吱聲,季曉鷗再回過頭瞟一眼,居然看到一顆將墜未墜的淚珠掛在她的眼角。
季曉鷗一下子慌了神:“對不起,是我說錯什麼了嗎?發生了什麼事?”
嚴慎卻飛速扭過臉,用手指抹去眼淚,抓起駕駛台上的一副墨鏡戴上,這才回答:“跟你沒關係。我媽……上次腦出血,本來已經有了好轉,但是保姆沒看住,又讓她看見電視裏的通緝令……大夫說,深度昏迷,若是熬不過去,就是……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季曉鷗嚇了一跳:“什麼?”“所以,我帶你去醫院。如果你能告訴她些嚴謹的事,說不定能讓她有求生的意誌。”季曉鷗扶住了額頭:“哦,上帝啊,為什麼會這樣?”“算我求你好嗎,一會兒到了,請你說點兒她愛聽的話,我家老太太從小就偏心眼兒偏得厲害,兒子就是她的命根兒,你說什麼她都會愛聽的。可以嗎?”
季曉鷗沉默片刻:“嚴慎,難道你真的不想問問,嚴謹被捕前發生了什麼事?”
嚴慎終於轉過頭,兩人見麵之後,她第一次正眼打量季曉鷗,然後她說:“他既然去找你,說明他相信你。落井下石那種事,我也相信你做不出來。”
季曉鷗隻好笑了笑:“謝謝你的信任。”“你不用謝我,但你真該謝謝我家老爺子,不然我也不敢來找你。你們這事兒,嚴謹雖然腦子轉挺快的,你也挺機靈,但其實,走的是一步險棋,有漏洞,知道嗎?”季曉鷗從後視鏡裏看到嚴慎的半張臉,那張臉上並無過多的表情,但方才那幾句話,在這不大的車廂裏餘韻嫋嫋,讓她著實打了個寒戰。
她低下頭,再次說了聲:“謝謝。”
季曉鷗都不明白自己撞了什麼邪,最近幾個月接二連三地跟醫院打交道。雖然父母都是醫生,那股熟悉的來蘇水味道,伴她從小到大,但她還是對醫院這個地方充滿了排斥感,尤其是重症監護室。雪亮的燈光二十四小時長明不熄,危重病人身上插滿管子,孤獨地躺在病床上,除了陌生的護士照看,親人朋友都無法陪伴他們走過生命中這最艱難的一段旅程。那裏幾乎就是人世間的陰陽間隔之地。
她按要求穿好隔離服進去探視。嚴謹的母親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原來她腦子中勾畫出的形象,完全是嚴慎的翻版——傲慢、刻薄、居高臨下的官太太。但是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緊閉的雙眼、灰白浮腫的臉、斑駁的白發,都讓她想起自己的奶奶。奶奶去世前,也是這樣無聲無息地躺在ICU的病床上,對親人的痛哭和挽留毫無知覺,直到醫生撤去所有的監視儀器和呼吸機。
季曉鷗回頭望望站在玻璃窗外的嚴慎,她正合起雙掌,做了個拜托的手勢。季曉鷗歎了口氣,慢慢坐在床前的凳子上,開始說話:“嚴慎要我說些您愛聽的事兒,可我真不知道說點兒什麼才能討您喜歡。不過我覺得,這會兒您最想聽的,大概就是嚴謹什麼時候能無罪釋放。”
周圍很安靜,除了呼吸機在規律地作響,靜得似乎能聽見點滴瓶裏藥液一滴滴墜下的聲音。她的聲音也輕得像呼吸一樣,不知道是說給病床上的嚴謹母親聽,還是要說給自己聽:“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可我相信他一定能出來。這些天我向上帝祈禱,上帝總是告訴我要忍耐,祂說這一切不過是對我們的試煉,祂說即使所有的歡樂都失去,也會給我們力量讓我們等到他出來的那一天。我相信上帝能夠看見一切知道一切並且原諒一切,祂讓我等待,不過是為了我的心更堅定。如果這件事沒有發生,也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原來我真的愛他,而且深得超過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