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六年,正月十五,廬州府。
張昆崖雙手揪著自己的耳朵,跪在地上,一雙賊溜溜的大眼睛,不安分的瞟來瞟去。
“啪啪”
家法狠狠的落在張昆崖的背上,抽的他齜牙咧嘴,同時爆發出巨大的哀號聲。
“小畜生,整天不學無術。”張祥雲一改平日溫文爾雅的樣貌,此刻頭麵上青筋都扭曲著凸了出來:“為父的身為廬州知府,你這個畜生竟然把我的轎子給燒了,晚上的燈會讓我如何去與民同樂?難不成步行而去?”張祥雲越說越是來氣,到最後已經是吼了出來了,手上更是不停的抽打張昆崖。
張昆崖在挨第一下時候,就已經雙手抱頭,蜷縮在地上了。此刻更是不停的翻滾,盡量避免同一個地方被打中兩次。嘴裏還在不停的哭叫著,聲浪直衝雲霄。
張昆崖實在是淘氣祖宗,今年十六歲的他,打小就閑不住手腳,家中雞飛狗跳,貓哭鴨嚎的情況是天天發生。四書五經,孔孟春秋是狗屁不通。整天還跟孩子似的掏鳥窩,捏泥人。要說唯一能體現他長大的標準,就是漸漸的學會了上房揭瓦,火燒頭發之類隻有大孩子才能幹出來的事了。
今天又不知哪陣邪風犯了,竟然一把火燒了他父親的官轎,你讓張祥雲如何不怒?
不過淘氣歸淘氣,張昆崖倒也不傻,知道這時候唯一能救自己的也就是他奶奶了。否則以他整日東戳西搗鍛煉出來的皮肉,還不至於承受不住這點打擊就發出如此響亮的慘呼聲。
果然,張祥雲正打的起勁的時候,一聲老邁的聲音傳了過來:“住手,誰讓你打我孫子的?這孩子從小可憐,媽死的早,你這個做父親的除了知道打他,還管過他什麼?快快給我住手。”
張祥雲聽到這聲音,便知道今日算是到此為止了。恨恨的將手中家法用力一丟,氣鼓鼓的一坐在了椅子上,隨手端過茶桌上的茶碗,“咕咚”灌了一大口,這才跟說道:“娘,您老人家就別再維護這小畜生了。不錯,我的確平時政務繁忙,沒能多管教管教這小畜生。不過娘,您也看到了,這孩子長這麼大,整天就知道淘氣玩耍,為他請來的西席教師也不知道給氣跑多少了。就說前月吧,查先生乃當代大儒,我好不容易留他多住些時日,想順便教導教導這孩子。可您也看到了,結果怎樣?這小畜生硬是把先生的《秋月譜》折成了畫片玩耍,生生將查先生氣走。今日元宵佳節,他,他,這畜生又燒了我的官轎,我是無論如何饒他不得。”
張祥雲話說著,又是氣不打一處來,抄起茶碗,起身就要向張昆崖砸去。
老太太用力把手中的長生杖在地下一跺,顫巍巍的吼道:“你敢。”
張昆崖倒也乖巧,就地滾到老太太身後躲了起來,偷偷的露出半個腦袋,看他那眼睛忽閃忽閃的,完全看不出剛才被痛打的人正是他。
老太太接著說道:“好了,好了,小孩子貪玩也沒什麼了不起。昆兒他娘走的早,從小就沒什麼人疼他。你這個做父親的,也是讀過幾年書的。我問你,子不教,父之過。可是你看看你,家中藏書過萬,你卻教過孩子什麼?除了知道打罵就沒別的本事了。要說西席教師,那是他們自己沒本事,否則又怎會連個小孩子都管教不住?雖說你如今也是一州府台,可是要說政務,平時都是師爺手下幫你打理,你整天起碼過半時間都是泡在你那書屋,又怎談的上政務繁忙?昆兒今年十六歲,你就不能多拿點時間出來教他讀讀書嗎?咱們張氏一門,就這一根獨苗了,若是被你打出個三長兩短來,我看你如何麵對張氏列祖。”
老太太畢竟是書香世家出生,雖說疼愛孫子是天性,不過數落起張祥雲來倒也頭頭是道。
老太太說的不錯,張祥雲在當朝也是頗有名聲的。原因無他,就是因為家中藏書豐富,所以文人圈中博了個藏書家的美名。仕途也坦,入朝以來,平平穩穩,如今不過三十九歲,便是廬州府台了。按張祥雲處理政務的能力來說,這官位實在是對得起他了。他也有自知之明,平時除了工作,便是一心沉浸在書海之中,落得個逍遙自在。至於張昆崖,那就像克星一般,好動的天性怎麼也和自己不對路子。隻要在家不惹出大禍來,平時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眼不見心不煩。若真是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家法懲戒一番,消消自己的怒氣,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