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羅叔藥還是沒有跟來,說白了他是一個很怕死的人。事實上這世上有誰不怕死呢,羅叔藥倒是說過有個羅漢為了救他而死掉了,但這隻是特例,社會上這種人幾乎是沒有的。人人都怕死,人人都希望好好活著。生命這種東西說實話真的很賤,但是一到關鍵時刻就會變得寶貴無比起來,那就是快死的時候。
還記得離開村子的時候,羅叔藥似笑非笑地說了那麼一句:“你們一路上可要互相關照呐,祝大家都玩得開心哈哈。我家裏還有很多事,就不給大家當免費的導遊了。”這話說得,好像他上山玩過一樣。
不,他確實上過山,並且至今還能有說有笑的活著。他的這番話倒讓人覺得他是在炫耀自己一樣。說來也怪,這世上當真存在那種不求回報,一心舍命救人的羅漢麼?如果真的有的話,我也碰上一個該多好啊。不過這種事情想想也就算了,我到底不是一個好運連連的人啊。
不知不覺又走上了村落間的石頭路,卻絲毫沒有似曾相識的滿足感。相反,莫名的生疏感由心而生,仿佛盛夏濕潤的空氣都在哀鳴,沒有一絲一毫歡欣的氣氛,隻有冷漠,冷漠,還是冷漠。這種感覺江叔叔侄有還算正常,畢竟人家是剛來的,陌生一些不算什麼;可是,作為山裏出生的我們母子兩人,初次感覺到這種絲絲點點的冷漠,才是最致命的。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們和歲勒羅山林草石之間變得如此陌生。時間果然算得上是世間最為致命的慢性毒藥,而命運的這把刀,正被這古老的歲月之毒所浸染。隻待時機一到,便會非常從容果斷地割斷我們與歲勒羅最後的聯係。
“別怕,媽在呢。”走在半路上,母親突然對著我的耳朵小聲地說。說完,便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扶著我趕路。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不知道怎麼了,鼻子眼睛都脫離了大腦的控製,齊刷刷酸了起來,瞬間就濕濕的要滴下淚來。
“天啊,我一個老大不小的男人怎麼會變得這麼多愁善感起來了。”我心裏不由嘲笑起自己來,但是臉上還是要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不然眼淚就真的跌出眼眶了。幸好眼睛由於失明一直處於半閉狀態。其次,我總覺得從小到大母親也真的承受付出了太多,我不能永遠表現出一個需要照護無法自立的小孩形象。我覺得是時候換做我來照護母親了。那麼首先,可以不需要母親擔心的事我就要自己做好。
一路上江叔雖然背著提著很重的行李,但還是有說有笑地營造旅遊的氣氛。百鳴也漸漸恢複了開朗的狀態,完全忘記了之前半夜發生的事情。由於我眼睛的原因,她還主動地幫江叔和母親分擔了一些行李,仍然是蹦著跳著開心得不得了。另外,在母親小心地攙扶下,我在山村小路上走得也算是太平,雖然行進速度比起之前來要慢了許多,但是大家都很體諒,這一路上也過得十分充實。也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想,要是時間就停在這一刻該多好。當然這種荒唐想法就像是人們希望自己可以暫時死去一會兒是一樣的,除了百無聊賴地空想,什麼實際性的問題也解決不了。日子還得繼續過,畢竟現代社會沒有桃花源或烏托邦的說法,隻有無盡的蟬鳴響徹整個歲勒羅。
不知道是山穀的清風治愈能力強悍還是別的什麼,我的兩隻瞎眼居然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事物影子了。然而如果過分用力的話,又會產生重影再到什麼也看不見。所以,我隻能這麼“懶散”地瞧著。果然,百鳴粉白相間的運動鞋,江叔粗獷的背影,還有遠處的綠山,藍天,白雲,很多東西,我都可以粗略地看見了。隻是,這些事物的樣子在我眼裏都是一些五彩斑斕形狀各異的小點,具體的細節實際上是完全不能察覺的。所以,我整個路程仍然在母親的攙扶下行走。並且,視力有所恢複一事我對大家也隻字未提,至於原因,像是某種感覺。我覺得,有時候失明似乎能讓一個人“看”得更加清楚,而且我已經喜歡上這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了。
伴著眼角支離破碎的餘光,我們徐徐經過了村口那個用來驅屍趕屍的狹窄小徑,漸漸走出了山村,到了村落邊緣的歲勒羅山腳地帶。與我們從縣城進入村落的方向相反,我們走在從山村到歲勒羅山腳的石頭路上。這兒的道路明顯坑窪嶙峋了起來。我努力睜著“瞎眼”粗略打量了一下,周圍還有一些不平整且形狀不一的農田,除此整條小路上盡是高低不平的雜草,有的已經枯死發爛,泛著刺眼的黃光,夾在一旁生機勃勃的旱稻苗旁。仿佛這土地是一個花甲之年的老者頭部,上麵黑白兩色參差雜亂,誰也分不清誰。我這麼想到,才突然發現不遠處當真出現了一位老人。這一驚,似乎引起了身邊母親的注意,畢竟她是一直攙扶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