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探禹穴尋會稽,遂登黃樓望九疑。
猩猩叫煙鵂鶹啼,造化镵削愁肝脾。
南來跌蕩詩愈奇,公卿名滿紛走趨。
氣高蹇頭不低,欲止莫尼行莫追。
獨憶故人東海陲,澎湖高建十丈旗。 ……
傳聞和戎餌島夷,群飛剌天毀功碑,
君方抱病呼且唏,故人檻車奮相隨 ……
時姚瑩守台灣,為奸人所訐,被逮入京,張際亮憤憤不平,抱病隨姚瑩入京,不久病重而逝,而其正直重義的品質卻被人廣為頌揚。
張際亮的詩學觀點也受到桐城派的影響,他既反對沈德潛,又反對袁枚,曾說:“沈歸愚輩乃禪家所謂墮於理障,如袁子才輩則又所謂野狐外道也。”(《答朱秦洲書》)這種觀點與桐城派是完全一致的。姚瑩繼承家法,在《孔蘅浦詩序》、《張南山詩序》中都嚴厲地抨擊了沈德潛的格調派和袁枚的性靈派,同時又不滿於翁方綱之流以考據為詩。而張際亮對翁氏也同樣有微辭(參見《與徐廉峰太史書》)。在《石甫明府出示方植之東樹先生詩因題》詩中對桐城派詩人姚鼐四大弟子中的方東樹和劉開頗有溢美之辭,而在詩中提出的 “積理養氣”、自創新意的正麵主張與方東樹《昭昧詹言》中的觀點也基本一致。同時又推重宋大樽,稱其詩為 “絕調”(《塘西》)。張際亮與魏源、姚燮、張維屏等一樣都是希望學古而能創新的詩人。
張際亮與姚燮一樣,是一個高產的詩人,平生作詩一萬餘首,而《鬆寥山人詩集》中,在藝術方麵比較有特色的作品,也以山水為主。他的詩歌在章句方麵受到韓愈的影響,明顯的例子如《遊玉華洞》一詩,仿《南山》鋪敘手法,連用 “或”字,並列形容洞府各種姿態。多數詩作,筆調健舉奔放,色澤蒼茫。其詩如《亡名氏山水畫障》、《過廢關》、《閩中感興》、《過釣台》、《南台秋望》、《能仁寺宋元祐鐵鑊歌》、《八龍鼻洞》、《觀音洞》、《憶大龍湫作歌》、《遊玉華洞》、《浴日亭》等,行文之中風雷鼓角、黃雲白浪、蛟鼉鯨鯢、蒼龍鷹隼、荒崖峭壁之類的辭彙和意象不時出現,而日麗風和、明媚柔婉的辭彙和意象則並不多見。但詩人也較少使用幽險怪僻的語辭,句式大多整齊流暢,而在章法上卻能注意出奇製勝,其詩如:
颶風夜卷崖山波,西台遺老徒悲歌。竹如意碎白雁啄,六陵石馬寒嵯峨。(《能仁寺宋元祐鐵鑊歌》)一開始便出人意外地宕開一筆,從宋代亡國的悲涼景象落墨,接著又用一詰問句從題外收回:
此鑊胡不鑄幹戈,膏敵血使邦無他。
為開掘題旨,引起人們對曆史的沉重思考,開辟通道,真可謂筆力千鈞。再如:
驚風吹水水漫漫,白日入海蒼天寒。空青千裏氣不盡,黑鴉影沒三神山。水夷嘯浪老龍出,大蛟小鱷啼秋湍。(《水仙引月夜聽高二任卿彈琴作》)
一開始便用視覺形象來呈現琴曲的境界,卻不著一字,如海市蜃樓,憑空即現,至中幅方才點題,類似於韓愈的《聽穎師彈琴》,但前段筆墨似更不著痕跡。再如:
千年一片揚州月,照盡紅顏照白骨。
河水吞淮水橫流,父老露棲若霜鶻。
民困何關商富貧,商貧更有溺饑人。
大臣變法小臣急,太息俞劉敢顧身?(《談藝圖為石甫廉訪題即送之官台灣》)通過對水荒難救的強調,為姚瑩的經世之才的施展作了有力的襯托,接著一筆收到姚瑩身上:
姚侯奇才實無縱,片言已使人心動。
數日呼來百萬金,可知官要詩書用。
鮮明地突出了姚瑩的才幹,主人公一出場便光彩奪目,身手不凡,給人以強烈的印象,然後才正麵展開對姚瑩文章政事成就的敘寫。
這些都說明張際亮,善於運用開闔延宕之法,使篇章飛動變幻,富有生氣。而詩人對客觀對象的描寫,也善於展開聯想和想象的翅膀,比較誇張地傳達對象的神態,其詩如:
老龍夜宿溟渤壑,僵臥空岩鼻涕作。日月無光風雨寒,洞陰鍾乳時時落。攀援百級如入甕,回望蒼茫雲海凍。飛峰峭壁各奔投,頭上青天隨手動。(《入龍鼻洞》)常疑日月雲中盡,忽放峰巒壁上來。鬆翠暗重交竹路,石龕高置像蓮台。(《觀音洞》)入洞若甕若黑煙,洞內萬石各倒懸。雙持炬火燭怪異,但見鬼佛參神仙。或現牟尼髻,或擎羅漢拳;或類枯僧定,或貌少女妍;或突象奮怒,或蟠龍蜿蜒;或側虎踞地,或垂牛飲川;或鳥上掛木,或魚下戲蓮;或楓之瘦醜,或桐之蒼堅。窪之為井灶,凹之為地田;露之為浮棋,廣之為長筵;張為簾幙大,散為金珠圓;豔為丹沙吐,輝為碧玉鮮。就中奇狀不可一一寫,直疑山鬼煉出媧皇先。(《遊玉華洞》)樓開瀑布內,星在客衣邊。(《宿飛泉岩》)煙崖懸屋峭,春雨到門深。(《潮音洞》)當時快意縱高歌,不竟聲出驚銀河,空中蜿蟺一百丈,飛騰千步如太阿。(《憶大龍湫作歌》)
通過聯想喻擬手法或者疑幻手法,使對象盡情地展現其各種獨特的姿態。有些是喻擬物象的再現,有些卻是反常離奇的:雲海凍結,飛峰奔投,壁上峰巒 ……但如果聯係具體的表現對象,那麼這些反常離奇的形態又是完全可以理解,合乎情理的。當然與魏源和姚燮相比,張詩一方麵在豐富性和深刻性上尚遜一籌,同時,對於主觀感受本身的微妙處也表現不夠。
張際亮在當時詩名甚大,湯鵬稱其 “詩名滿天地”(《送張亨甫明經》),姚瑩又讚其詩 “沉雄悲壯”(《張亨甫傳》),“幾追作者”(《湯海秋傳》),而陳衍則以為張際亮 “老守古法”(《陳石遺先生談藝錄》)。的確,張際亮詩雖然雄奇悲壯,但在藝術方麵創新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