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一豪一聲不吭,走過去坐好。
霍元伽這才雙目精光湛湛,重重的咳了兩聲道:“看大廳的布置,各位必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四下並無人回應。
霍元伽繼續說道:“本總寨的麥小明,昨晚叛逆犯上,犯下了按律處死之罪,今天本盟主開香堂設下神案,決定按總寨寨規將麥小明當眾處決,以正法統而敬效尤!”
在場之人,柏齡院方麵的人,早已知道是怎麼回事.因麥小明已經逃走,是以誰都不見緊張。
但表麵卻仍必須裝出凜然心驚模樣,如此才不致露出破綻。
至於霍元伽方麵的人.嶺南二奇和江南四怪可能也已知情.因之.隻是—副無動於衷模樣。
其餘的則難免驚異之狀,形之於色。
忽聽王大康高叫道:“盟主,麥小明究竟犯了什麼大錯.請你最好講明白,免得讓他死得不明不白,他們這些參觀的人也看得不明不白!”
王大康粗有細,他說這話分明是故意作戲。
霍元伽冷冷一笑道:“王老弟不必著急,老夫當然會讓他死得明明白白,也要讓在場所有的人都明白他犯的是什麼罪名。否則老夫豈不落個無辜殺人之名!”
他說著回頭喝道:“宣布罪狀。”
但見屏風後應聲走出一個獐頭鼠目、尖嘴縮腮、頷下留有一撮山羊胡的老者,手裏捧著一張寫得密密麻麻字跡的字條,來到大廳央。
霍元伽吩咐道:“宣讀罪狀!”
那獐頭鼠目老者立即用讀祭的聲調,搖頭晃腦的開始照本宣科。
霍元伽的準備工作實在下了一番工夫,居然把麥小明列舉了十大罪狀,幾乎狀狀都罪不可赦,死有餘辜。
獐頭鼠目老者讀完之後,剛要向霍元伽行禮離去,卻聽王大康高喊道:“慢走!”
霍元伽臉色一變道:“王老弟又有什麼話講?”
“請問盟主,這位讀狀老頭是從哪裏找來的?”
霍元伽道:“這位丁師爺滿肚學問.連祭都讀過,還念過四書五經.你可是認為他方才讀得不清楚?”
“俺王大康就是放幾個屁.也比他說話清楚。”
丁師爺被弄得哭笑不得,看了王大康那般凶神惡煞模樣,根本不敢再回嘴。
霍元伽揮了揮手道:“丁師爺請回去,沒你的事了。”
丁師爺可能氣得不輕.臨走時竟歎氣聲連連。
鍾—豪等人更是覺得好笑。
卻沒人敢笑出聲音來。
忽聽搜魂手巴天義道:“稟盟主,閣下有個不情之求,不知該不該講?”
霍元伽道:“有話就講,何必羅羅嗦嗦!”
巴天義似是稍微猶豫了—下,才道:“麥小明雖然罪無可赦,但念在他總是胡,穀兩位已故盟主最為愛護的舊屬,所以……”
霍元伽輕咳了一聲道:“你敢情要替他講情?”
巴天義道:“屬下不敢!屬下隻求你老人家能在他死後為他超度超度亡魂。”
霍元伽淡笑道:“還用你提醒.老夫做事,一向公私分明。就像諸葛亮揮淚斬馬謖—樣,公是公,私是私。處死麥小明,這是公事;在私的方麵,老夫照樣也心裏難過。尤其老夫不能不想到他是胡.穀兩位已故盟主的愛將。”
“這樣說盟主是同意將他厚葬,再打醮超度亡魂了?”
“豈止打醮超度超度他的亡魂,老夫在把他處死之後,馬上就有表示。”
“盟主要怎樣表示?”
“那就不妨當場給大家看看。”
霍元伽邊說邊立即轉頭叫道:“丁師爺把他們五個帶過來!”
很快的.獐頭鼠目、尖嘴縮腮的丁師爺便由屏風後帶著五個人魚貫而出。
這五個人的穿戴在大廳出現,使得所有的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他們都穿著一式的孝服孝帽,手拉哭喪棒,一個個垂頭喪氣像死了三天沒埋的樣。
王大康首先禁不住問道:“這五名吊死鬼是做什麼的?”
霍元伽拂髯—笑道:“他們是充當孝哭墓的,待會兒就由他們伴送著麥小明的屍體到墓地。這還有個明堂叫做‘五哭墓’。”
王大康吼道:“簡直豈有此理!”
霍元伽臉色一沉道:“你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
王大康冷笑道:“當然不妥。麥小兄弟連老婆都沒討,哪裏來的五個兒?而且這五名吊死鬼,至少年紀也三十開外,麥小兄弟就是有兒,也不可能生出比自己年紀還大的兒!”
霍元伽被激得有些語塞,紅著臉頓了一頓道:“咱們國有句話說‘人死為大’。老夫為他安排下這五個兒,也算對他盡了一番心意。”
王大康猶自不肯罷休道:“待會兒他們是怎樣的哭法?”
霍元伽道:“你放心.他們一定哭得比親兒更為傷心。”
王大康道:“可不可以現在就表演一下?”
霍元伽道:“當然可以,你們五個馬上哭給大家聽聽。”
頓時,那五個身穿孝服孝帽的人,雙膝往地上—跪.槌胸頓足,哭聲大作。
他們哭聲之大,幾乎要掀開大廳屋頂,而且有的像殺雞殺鴨,有的像宰豬宰牛,奇腔怪調百出。
好在那時沒有擴音器,否則不聲聞百裏才怪。
群雄們有的受不了這種幹擾,都不禁掩起了耳朵。
忽聽王大康一聲大喝道:“奶奶的,別哭啦!”
王大康的吼聲比五哭墓還大,有如焦雷驟發,五人立即停止哭聲。
王大康接著又吼道:“你們五個狗娘養的,盟主還沒死,就哭得這麼凶。若盟主真死了,那還得了!”
霍元伽臉色—變道:“大膽!你敢咒罵老夫。”
王大康道:“屬下怎敢咒罵盟主,盟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霍元伽語含殺機道:“老夫倒要問問你方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王大康道:“方才那五個狗娘養的,麵向盟主跪在地上大哭大叫,誰看了也會認為他是哭你老人家的。屬下因為看不過去,才禁止他們再胡鬧,這完全是一番好意。盟主怎麼反而怪起屬下來了?簡直是好心不得好報!”
霍元伽明知王大康是在強詞奪理,卻也隻有默隊,望著丁師爺揮了揮手道:“把他們帶下去,待會兒麥小明正法了再來!”
王大康猶自不肯見好就收.哼了一聲道:“盟主,你老人家為麥老弟的後事準備得這樣周到,俺柏齡院的人都很感激你。隻是說了半天,麥小明還沒見人影呢。”
霍元伽不動聲色道:“王老弟可是希望他早一點死?”
王大康道:“反正他犯的是死罪,想活也活不了啦。那就不如早一點兒讓他歸天,人死入土為安,這是誰都知道的。”
霍元伽這才側臉道:“鍾副盟主,麥小明的人呢?”
鍾一豪道:“屬下方才來聚義廳時,他還睡在房間裏沒起來。”
“為什麼不把他押過來?”
“屬下隻奉命到聚義廳來,而且並不清楚到聚義廳做什麼,並末奉命押麥小明來。”
“麥小明論律當死,你和餘先生都已事先知道,不該想不到把他押來的事。”
“可是屬下們不清楚盟主要什麼時候處置他.他的武功甚高,若事先打草驚蛇,豈不更為不妙。”
霍元伽點了點頭道:“副盟主說的也是,那就請你現在回柏齡院把他押來。”
鍾一豪暗道:“小明雖然已經逃走了,但我回柏齡院虛晃—下再向他回報,他可能咬定是我故意把小明放走的,豈不給他留下把柄。霍元伽反複無常,我豈能上他的當……”
想到這裏.搖了搖頭道:“盟主隻派屬下一人去押他,隻怕不妥。”
霍元伽豈能不知鍾一豪的用意.故意哦了聲道:“有何不妥?”
鍾—豪道:“麥小明的武功在屬下之上,屬下一人怎能把他押來?”
“你是副盟主.而且據老夫所知,他一向最聽你的話。”
“盟主這話未免近於可笑,平常他自然肯聽屬下的話,但現在是生死關頭,又有誰肯束手就縛?”
“既然如此,你就把柏齡院的高手,多帶幾位回去.”
“也不妥。”
“為什麼?”
“柏齡院的人,都和麥小明有交情,誰也不會拚死拚活去對付他。這樣一來,麥小明就很可能走脫。”
“那麼副盟主的意思呢?”
“最好由嶺南的巴兄和宋兄去執行這次任務。”
“可是副盟主也要前去才成。”
“屬下當然要陪同他們兩位,必要時也可協助他們。”
霍元伽略一猶豫道:“也好,就由巴、宋兩位老弟隨同副盟主到柏齡院一趟,有你們三位.麥小明武功再高.也必定會被乖乖押來。”
鍾一豪、巴天義,宋天鐸走後,柏齡院方麵的人都在暗笑,看看霍元伽這場戲究竟如何再演下去,又如何結局。
其實,巴天義和霍元伽的那番對話,也是事先商議好的,不然不會那樣逼真,目的隻是做給不知情的人看,以昭顯霍元伽的大公無私,恩威並濟。
不管如何,霍元伽也算煞費了一番苦心.
不但布置起香堂,又準備了罪狀和五哭墓,同樣的,也表示麥小明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王大康一向不甘寂寞,搭訕著問道:“盟主,萬一押不回麥小明怎麼辦?”
霍元伽哼了聲道:“老夫不信這三位絕頂高手,會逮不住他!”
王大康道:“你若早早下令,俺們柏齡院的人,在他睡夢把他逮住.不費吹灰之力.何必再費這麼大的手腳?方才讀狀和五哭墓的那一場,也能讓他親眼看到.那該多好。”
“你說有什麼好?”
“他能在死前看到喪事辦得這麼隆重,死了也可含笑泉,當然好啦。”
大約盞茶工夫之後.鍾一豪、巴天義.宋天鐸都急急奔了回來。
三人的臉色,凝重又帶著緊張.
這又是在演戲。
霍元伽當然心裏清楚,因為這件事一直是由他擔任導演。
霍元伽故意一愣道:“為什麼沒把人押回來?”
巴天義也故意慌慌張張地道:“稟盟主,那小不見了!”
霍元伽啊了聲道:“豈有此理,仔細搜過了沒有?”
巴天義道:“柏齡院不過十幾二十間房間,屬下和鍾副盟主都仔細搜過了。”
“他是否藏在什麼地方?”
“他就是藏起來,也不可能躲藏在柏齡院。至於整個迷蹤穀,範圍這麼大,一時之間,又到哪裏搜查?”
“各處關卡有沒有回報他從哪裏逃走的?”
“屬下並未接到任何消息。”
霍元伽猛地一跺腳道:“馬上傳令下去,各處關卡一律嚴禁有人出穀,再召集總寨所有高手,展開搜查!”
隻聽苗素蘭緩緩說道:“盟主.依妾身愚見,還是不必勞師動眾的好.”
霍元伽道:“夫人有什麼高見?”
苗素蘭道:“以麥小明的武功,各處關卡如何攔阻得了?他既然要走.必定是遠走高飛,怎可能還留在迷蹤穀裏。現在展開行動,豈不是白忙一場?”
霍元伽又一跺腳道:“早知如此,老夫昨晚就該把他擒住,他這一走,弄得老夫等於白忙了一場。”
他嘴裏雖不得不如此說,內心卻感到十分欣慰。因為這場戲總算圓滿演完,柏齡院去了麥小明,等於為他清除了心腹大患.
苗素蘭道:“既然麥小明已經逃走,盟主盡可慢慢再設法把他逮回來。大廳裏這場麵也該撤收了吧,免得把眾位頭領都耗在這裏。”
霍元伽剛要吩咐散場,突聽大廳外有人朗聲道:“霍元伽,你不是要找在下嗎?在下就在這裏!”
這聲音赫然正是麥小明。
在這刹那.所有的人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麥小明怎會自投羅網,主動送上門來?
霍元伽聞言臉色一變,急急衝到大廳門外,一麵大喝道:“大廳內的人都出來,把這小給老夫團團圍住!”
群雄聞言蜂湧而出。
大廳外的空地上,神態自若、淵停嶽峙的站立著一名少年,果然正是麥小明。
麥小明手橫長劍,昂然而立,一副神威凜凜模樣。
霍元伽又出聲喝道:“還不快快把他圍住,這次絕對不能讓他跑掉!”
鍾—豪在情急之下,迅速地向柏齡院群豪暗施一個眼色,然後閃電般掠到麥小明身後去。
接著柏齡院所有的人,也都包圍在麥小明的後側。
如此一來,等於為麥小明解除了後顧之憂。否則,若霍元伽的手下轉攏在麥小明的身後,對麥小明的威脅,也就可想而知。
嶺南二奇、江南四怪等霍元伽的心腹高手,見柏齡院方麵的人已搶先奔向麥小明身後及兩側,隻好圍住前方及前方兩側的空處。
此刻柏齡院方麵的群豪,對麥小明此舉,莫不又痛又氣。痛的是他勢必即將濺血橫死;氣的是他既已逃走,為何又前來送死?
為了逞一時之強而送上一命,那是多麼不值而又愚笨的一件事!麥小明一向聰明過人,為什麼竟做出這樣的傻事來?實在令他們難以理解。
但事已至此,群豪們己對救他不死無能為力,現在霍元伽把麥小明處死,可說已是名正言順了。
霍元伽雙頰不住抽搐,吼道:“麥小明,叛逆!你的膽也未免太大了。不過換句話說,你這份勇氣倒頗令老夫佩服,世上居然還有像你這樣不怕死的!”
麥小明依然氣定神閑,淡淡一笑道:“霍元伽,多謝啦!在下原以為你這人無恩無義,想不到會對我麥小明這麼好。”
霍元伽叱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麥小明道:“你方才在大廳不是說過嗎?要為我厚葬,又準備好‘五哭墓’,你給我這份身後哀榮,我怎能不感激你。”
霍元伽隻氣得怒火急衝.道:“聽你的語氣,是認為死比活著好?”
麥小明笑道:“不錯!我活著的時候,哪會得到這種榮耀,所以我是自動前來送死的。”
“好,那你就進入大廳,等候行刑。”
“既然死比活著好,在下為了感謝你的恩德,還不想一個人死。”
“你想怎樣?”
“想把你喜歡的人也帶走幾個—起死,這樣也算在下對你的一番回報!”
搜魂手巴天義再也耐不住.叫道:“稟盟主,用不著和他多費口舌,屬下現在就把他生擒活捉,然後交給盟主正法!”
拘魄索宋天鐸知道巴天義一人絕非麥小明對手,忙道:“宋某和巴兄一起聯手擒他!”
“眼下有這麼多人.還用不著你們動手!”
巴天義道:“盟主可是又要派那個叫張敬安的?”
霍元伽向麥小明身後掃了一眼道:“副盟主,柏齡院的高手在場不少,麥小明就由你們擒下!”
鍾一豪立即叫道:“稟盟主,柏齡院所有的人.都不曾攜帶兵刃,以麥小明的武功,誰敢上前擒他!”
“你們為什麼不帶兵刃?”
“屬下們隻是奉命到聚義廳來,當時並不知來做什麼,何必攜帶兵刃?”
霍元伽見此情形,當然不能命鍾一豪等人回去取兵刃,隻好回頭叫道:“張敬安出來!”
一條人影由大廳內掠出,果然是張敬安,顯然此人也是藏身在屏風之後.
張敬安雙手早已握著光芒耀眼的兩枚金環.來到霍元伽身側,目光呆滯的站在那裏待命。
原來,霍元伽昨夜見張敬安敗在麥小明手下,一直以為是—時失誤和大意所致,因之,他決定讓張敬安再試一次。
如果仍然敗北,再采取其他行動。
這時,柏齡院所有的人都越發為麥小明著急,鍾一豪距麥小明身後最近,以“傳音入密”之術叫道:“麥老弟.這是何苦?你是聰明人,怎可為逞一時之氣而做出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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