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三點?”
“第一,刀兵無情,戰火曠日持久,已讓國力消耗殆盡,民心也已思安。停止戰爭,可以盡快平息民變。”
程敬唐點了點頭。諸省民變,起因就是要將秋糧大部運往前線供應軍隊。戰事一停,各省自給有餘,民變自然也就容易平息了。他道:“第二點呢?”
“第二,南北本是一家,北方有不少南人,南方也有不少北人。現在人為分裂為兩半,自相殘殺,實有違‘以人為尚,以民為本’的共和之旨。”
這一點雖然有點空洞,卻也很能打動人,程敬唐自己就是南人,而南軍主將中的宣鳴雷則是北人。議眾裏出身南方的官員,大約也有三分之一強,他們在故鄉仍然有不少親朋好友,自然不想他們在戰火中白白喪生。程敬唐道:“是。那最後一點呢?”
程敬唐說到最後一點時,卻有點猶豫。他咽了口唾沫,說道:“南方舉起再造共和的旗幟,起因是什麼?”
程敬唐一怔。南方舉旗,就是因為大統製取消了議府,申士圖和鄭昭指斥他違背共和信念,所以說要再造共和。可是大統製是程敬唐最敬仰的人,他做夢都沒有想過大統製有什麼錯,可是靜下心來想想,卻也覺得大統製未免有點剛愎自用。鄭昭在程敬唐心目中雖然比不得大統製,但程敬唐也敬重鄭昭的人品和才幹,雖然後來大統製發文說申士圖與鄭昭二人乃是狼子野心的逆賊,程敬唐仍然無法把鄭昭歸入逆賊中去。他咬了吹牙道:“那是因為大統製決策有誤,過於獨斷。”
一聽父親說這話,程迪文長舒一口氣。這第三點,其實應該是第一點,不過他知道父親對大統製奉若神明,如果一開始就說這一點,隻怕會被父親怒斥一頓,後麵的話不用說了。但聽得父親承認大統製也有決策失誤的時候,他鬆了口氣,心想父親並非鐵板一塊,這話便可說了。他道:“是啊。爹,南方舉旗的原因,就是因為大統製。他們說大統製取消議府,一意孤行,獨斷專橫……”
他還沒說話,程敬唐怒道:“大統製雖然也有小錯,豈會如此不堪!”
程迪文嚇了一跳,心想父親對大統製的景仰根深蒂固,倒不能說得過份了,於是道:“是啊,大統製日月之光,這隻是南方的一個借口。但如今大統製已然歸天,議府也已恢複,那他們舉旗最大的理由已經不存在了。現在向他們提出和談,我想以鄭國務卿之能,他應該能夠明白過來,否則他們的罪名便更多一點,就算戰爭還是避免不了,也能讓他們民心大失,戰力大損。所以我方最好的辦法,便是在這絕對優勢之際提出和談,一方麵昭示我方誠意,一方麵也可以借這時候安定後方。”
程敬唐聽完了,雙手一拍,叫道:“迪文,沒想到你小子已有了這等長進!好,明天議府會上,我便提出這三點。”說到這兒,又歎道:“你小雖然也是生在五羊城的,不過很小就出來了,大概都忘了五羊城是什麼樣子吧?你先去睡吧,明天議府會議,你也參加吧。”
程迪文已是禮部主簿,自然也有議府議事之權。他“嗯”了一聲,向父親告辭,回到了房裏。他的新婚妻子名叫邱芫菲,是禮部致仕侍郎邱南雲的孫女,父親外放三池省的一個知縣,論級別比程迪文的主簿還要低一級,因此這門親事邱家算是高攀了。不過程迪文性情很隨和,新婚妻子是個眉清目秀的美女,兩人琴瑟甚和。邱芫菲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得丈夫被公公叫了出去,也不知他們在商議什麼,見程迪文回到房裏,說道:“迪文,出什麼事了麼?”
程迪文把外套脫了,說道:“沒事,再睡一會吧。”
雖然睡下了,程迪文卻已沒了睡意。天也快要亮了,新的一天馬上就要來臨。這一夜,會是這個世界的分界線吧。他想著,腦海中不由浮現起鄭司楚的模樣。這個至交好友已經好幾年沒看到了,他的名字倒是越來越響亮,從“叛將”到“叛首”。
司楚,雖然我的力量很微弱,但我也已經盡力了,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好意。
程迪文想著,眼裏不禁有些濕潤。這場戰爭持續得太久了,他越來越覺得無謂。那麼多人白白送了性命,而平民百姓流離失所,痛苦不堪,越來越讓他感到了人生的無常。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即使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
黑暗中,他睜大了眼,躺在床上。身邊,妻子重又沉入夢鄉,摟著她柔軟的身軀,程迪文無聲地長歎了口氣。
天色,終於漸漸亮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