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2 / 2)

下了西山,鄭司楚扶著傅雁容上了馬車。這車是飛羽拉的,飛羽還有點不習慣拉車,走步時晃動了一下。鄭司楚帶住馬,扭頭道:“阿容,今天回城天還早,要不要去哪兒消遣?”

這麼多年,鄭司楚幾乎從沒什麼消遣。傅雁容道:“要不,去大戲館吧,聽說新上演了一部大戲,那裏的樂班還是程主簿親手訓練的。”

鄭司楚聽她說起程迪文,說道:“迪文現在可是尚書,不是主簿了,這把他的官說小了好幾級。”嬌妻有什麼要求,他自然事事遵從,趕著馬進了城,去大戲館前買了票。今晚上演的是一出《十年夢》,說的是這些年內戰的事。其實從共和二十二年內戰正式爆發,到共和二十七年結束,前後一共不過六年,說十年,大概是從共和十七年征朗月算起,約略取個整數。看介紹,這出戲說的是一家人在這十一年裏的悲歡離合,倒也沒有什麼可厭的地方。鄭司楚扶著傅雁容進去落座,等開場了,走出來的司儀居然是那申公北。和談後,申公北不知怎麼這麼快就回到了霧雲城裏,鑽營到了這麼個活幹,而且看他的樣子比以前更氣宇軒昂,一開口,仍是聲若洪鍾,如雷灌耳。鄭司楚歎道:“有些人,就是在哪兒都吃得開,我真佩服他,好厚的臉皮。”

傅雁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小聲道:“你也別太刻薄,人家現在隻是在演戲。”

因為看到了申公北,心情也壞了不少,連帶著這出戲都不太想看了。其實戲倒真不錯,或激昂,或婉轉,其中還有一段琵琶獨奏,傅雁容說那彈琵琶的還是曹善才嫡派,很像模像樣。看了大半,傅雁容突然皺了皺眉,說道:“真吵。司楚,要不,我們回去了吧?”

現在戲台上正在演一折“焚城”,說有個敵將攻了過來,在城中四處放火。這一段大概是影射當初鄭司楚奇襲東陽城的。鄭司楚奇襲東陽城,放火燒了不少民屋,雖然事後補償,但東陽民眾對他這一役還是很怨恨。鄭司楚知道妻子怕自己看了難受,有心想沒事,但看傅雁容是有點倦意,他道:“好吧,破東陽,那下麵還有一半呢。你不想看了,我們就走吧。”

走出大戲館,天已經很黑了,街上空無一人。傅雁容看著街道,小聲道:“司楚,你有沒有不服?”

“說服,自然不會服。不過,陸將軍看來真的有點不一樣。雖然和我想的不太一樣,但方向似乎並沒有變。希望他能做得比我好吧。”

傅雁容見他說得大度,笑道:“是啊。你看,這麼多人家,他們也不在乎這是個什麼國家,隻要有和平,能活得有尊嚴,就夠了。司楚,你這些日子總是不開心,高興點吧,多想想好的地方。”

鄭司楚淡淡一笑。充當和談使這些天,他努力為五羊城爭取利益,但想到回去後肯定要被民眾痛罵,心裏就很是不快。妻子安慰他,他心情才算好點。他低聲道:“阿容,是啊,有你,就比什麼都好。”

談判時,鄭司楚和陸明夷有過一番長談。陸明夷說得很坦率,說他本來根本不想留鄭司楚的性命,但由於與可娜夫人有過協議,而且取下鄭司楚性命後,戰爭又將連續不絕,永遠盡日,權衡之下,才決定和談,所以希望鄭司楚也不要等閑視之。這話平和中卻帶著威脅之意,鄭司楚也知道自己殺了齊亮,陸明夷留自己性命實是極其勉強,卻沒想到他會明言。

也許陸明夷並不是這時代最好的選擇,但也許是唯一的選擇吧。鄭司楚想著。帝製,共和製,最終還是這樣交錯在一起,真正的理想年代,還有待來日。也許未來的某一天,那個時代才會真正到來,但現在,或許隻有陸明夷這條路才走得通,自己的信念反而顯得不切實際。然而無論如何,這一點火種無論有多麼微弱,終究保存下去了,而這也說明了陸明夷並不是真的不可接受。所以,這個時代,也許就是現在所能擁的最好的時代。

他們上了車。此時身後的大戲館裏鑼鼓正響得熱鬧,外麵都聽得到。在鑼鼓聲中,一個老人聲音如奇峰突起,又高又尖,唱道:“你看那茫茫江水越千年,都是流不斷的英雄血,都是數不盡的蒼生劫……哪!”唱到最後一個字,聲音拔到了最高處,又戛然而止,在夜空中隻剩餘音嫋嫋,更顯得蒼涼無比。

《地火明夷》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