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至此,即便是佛祖也是無可奈何的。我知道他接下來想要說些什麼,看著如今的我,心帶滄桑而來,重新站在他的麵前時,再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任性妄為的小木魚,他定然萬千感慨。
或許,我演繹著李師師的身份,早已成為了李師師。一個從小無父無母的風塵女子,萬幸擁有了我佛賜予的傾城容顏,萬不幸在茫茫人海之中始終尋覓不到愛人。
佛祖將我送回北宋,送回到了相國寺的僧眾之間,而我仍然手持小木槌,正在佛前敲打木魚。我唯一的遺憾是,未能得知無塵口中所說的心魔究竟是何物。梵音縈繞在我耳邊,帶來了隔世的恍然,我的手未停,心亦悸動,試著將思緒緩緩穩定,重新麵對這一世的一切。
誦念過後,趙佶走了過來,抬手搭在了我的肩頭。我下意識的一顫,欲要躲開他的觸碰。轉眼看見他詫異的目光,我這才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相信趙佶定然也是有所覺察。
他怪不得我,他該知道我從未傾心於他,與他牽手本就是一場交易,是他拿周邦彥的性命換來的。我可以欺騙他,然而欺騙不了自己的心。愛一個人隱藏不了,不愛一個人更是難以隱藏。
趙佶發出了笑聲,很輕微,很冰冷。在旁人眼中,那不過是笑。可是在我聽來,卻是世間最大的嘲諷。
趙佶若無其事的移開了手,往後退出幾步,繼而意味深長的打量著我,用隻有我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淡淡問道:“師師,你想見他嗎?”
我一驚,猛地抬頭,愕然的盯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不喜不怒,反而是饒有興致。我自問無法理解那樣的注視,隻覺渾身不寒而栗。
“你想見周邦彥嗎?”他又問道,這次他直接叫出了那個名字,那個讓我為之焦頭爛額的名字,那個可以直擊我心底的名字。
我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伸手出來,遞到了我的麵前:“跟我走吧,我帶你去見他,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他說這話時,唇邊似笑非笑,看得我膽戰心驚。
我鬼使神差的果然將手給他,我無法抗拒那種誘惑。盡管趙佶是我最不該相信的人,可是我竟然相信了他,相信他會將我帶到周邦彥的麵前。
在一座門麵氣勢的府邸麵前,趙佶的禦駕悠悠停下。我探身出去,看著眼前的朱紅大門,茫然的回頭問他:“皇上,你帶臣妾來這裏做什麼?”
趙佶眉眼淺笑,漫不經心道:“你看看門頂之上的匾額寫著什麼?”
我按他所言立刻去瞧,隻見那上邊是兩個清晰的大字,就是那兩個字,幾乎灼燒我的眼睛,那兩個字是——周府。
我扶著車門的手開始顫抖,我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故作冷靜的道:“臣妾已經看到了,那裏是周府。”我這次並沒有回頭,隻是背影與之對話。
趙佶哈哈大笑一通,繼而慢條斯理的問道:“師師,朕很好奇,你到底是太聰明,還是太笨?看到這兩個字,難道你的心中沒有一絲疑惑嗎?”
“臣妾自然心存疑惑,不過,臣妾更知道,您一定會為我解惑,不然您不會將我帶到這裏。”我慢慢折身坐回車廂,不緊不慢的說道。
趙佶的神情興奮起來,仿佛發現了什麼新奇的玩意兒,可以供他遊戲娛樂。遺憾的是,我很有可能已經被他看成了玩物。
我故作若無其事,等他下文。
趙佶道:“那****與周邦彥相約私奔,可是這廝轉身就跑去了太尉府告密,將你出賣。當然,他並非腦子糊塗,反而清醒極了,他以此從朕這裏求得榮華富貴,今日的周邦彥再非當日的落魄才子,而是朕的徽猷閣學士。師師,不知你聽到了這些,心中作何感想?”
“卑鄙!”我咬牙切齒的罵道。
“朕也是如此覺得。”趙佶附和道。
“我是在說你——”我捏著趙佶的下巴,麵帶微笑柔聲說道,“你早已知曉事實真相,卻沒有告訴我,因為你知道,一旦我得知真相,定然對周邦彥心灰意冷,你因此再也不能拿他的性命威脅我,對不對?”
趙佶抓住了我的手,含笑道:“你錯了,朕若想要得到你,根本容不得你反抗。朕這麼做,隻是為了讓你將怨憤全部加注在周邦彥身上,朕要你憎恨他,刻骨銘心的憎恨。”趙佶的麵目開始變得猙獰起來,他已是最後的贏家,竟然還有這麼深沉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