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中產階級的麵目(3)(2 / 3)

索漠有許多家庭待用人好得多,用人卻仍然對主人不滿意。於是又有這樣的話流傳了:

“葛朗台他們對長腳拿儂怎麼的,她會這樣的忠心?簡直肯替他們拚命!”

廚房臨著院子,窗上裝有鐵柵,老是幹淨、整齊、冷冰冰的,真是守財奴的灶屋,沒有一點兒糟蹋的東西。拿儂晚上洗過碗盞,收起剩菜,熄了灶火,便到跟廚房隔著一條過道的堂屋裏績麻,跟主人們在一塊。這樣,一個黃昏全家隻消點一支蠟燭了。老媽子睡的是過道底上的一個小房間,隻消有一個牆洞漏進一些日光;躺在這樣一個窩裏,她結實的身體居然毫無虧損,她可以聽見日夜都靜悄悄的屋子裏的任何響動。像一條看家狗似的,她豎著耳朵睡覺,一邊休息一邊守夜。

屋子其餘的部分,等故事發展下去的時候再來描寫。但全家精華所在的堂屋的景象,已可令人想見樓上的寒磣了。

1819年,秋季的天氣特別好;到11月中旬某一天傍晚時分,長腳拿儂才第一次生火。那一天是克羅旭與台·格拉桑兩家記得清清楚楚的節日。雙方六位人馬,預備全副武裝,到堂屋裏交一交手,比一比誰表示得更親熱。

早上,索漠的人看見葛朗台太太和葛朗台小姐,後邊跟著拿儂,到教堂去望彌撒,於是大家記起了這一天是歐也妮小姐的生日。克羅旭公證人、克羅旭神甫、克·特·篷風先生,算準了葛朗台家該吃完晚飯的時候,急急忙忙趕來,要搶在台·格拉桑一家之前,向葛朗台小姐拜壽。三個人都捧著從小花壇中摘來的大束的花。所長那束,花梗上很巧妙地裹著金色的子的白緞帶。

每逢歐也妮的生日和本名節日[4],照例葛朗台清早就直闖到女兒床邊,鄭重其事地把他身為父親的禮物親手交代,十三年來的老規矩,都是一枚稀罕的金洋。

葛朗台太太總給女兒一件衣衫,或是冬天穿的,或是夏天穿的,看什麼節而定。這兩件衣衫,加上父親在元旦跟他自己的節日所賞賜的金洋,她每年小小的收入大概有五六百法郎,葛朗台很高興地看她慢慢地積起來。這不過是把自己的錢換一隻口袋罷了,而且可以從小培養女兒的吝嗇。他不時盤問一下她財產的數目——其中一部分是從葛朗台太太的外婆那裏來的——盤問的時候總說:

“這是你陪嫁的壓箱錢呀。”

所謂壓箱錢是一種古老的風俗,法國中部有些地方至今還很鄭重地保留在那裏。裴裏、安越那一帶,一個姑娘出嫁的時候,不是娘家便是婆家,總得給她一筆金洋或銀洋,或是十二枚,或是一百四十四枚,或是一千二百枚,看家境而定。最窮的牧羊女出嫁,壓箱錢也非有不可,就是拿大銅錢充數也是好的。伊蘇屯地方,至今還談論曾經有一個有錢的獨養女兒,壓箱錢是一百四十四枚葡萄牙金洋。凱塞琳·特·梅迭西斯嫁給亨利二世,她的叔叔教皇克雷門七世送給她一套古代的金勳章,價值連城。

吃晚飯的時候,父親看見女兒穿了新衣衫格外漂亮,便喜歡得什麼似的,嚷道:

“既然是歐也妮生日,咱們生起火來,取個吉利吧!”

長腳拿儂撤下飯桌上吃剩的鵝,箍桶匠家裏的珍品,一邊說:“小姐今年一定要大喜了。”

“索漠城裏沒有合適的人家哦。”葛朗台太太接口道,她一眼望著丈夫的那種膽怯的神氣,以她的年齡而論,活現出可憐的女人是一向對丈夫服從慣的。

葛朗台端詳著女兒,快活地叫道:

“今天她剛好二十三了,這孩子。是咱們操心的時候了。”

歐也妮和她母親心照不宣地彼此瞧了一眼。

葛朗台太太是一個幹枯的瘦女人,皮色黃黃的像木瓜,舉動遲緩,笨拙,就像那些生來受磨折的女人。大骨骼,大鼻子,大額角,大眼睛,一眼望去,好像既無味道又無汁水的幹癟果子。黝黑的牙齒已剩不多幾顆,嘴巴全是褶皺,長長的下巴頦兒往上鉤起,像隻木底靴。可是她為人極好,真有裴德裏埃家風。克羅旭神甫常常有心借機會告訴她,說她當初並不怎樣難看,她居然會相信。她性情柔和得像天使,忍耐功夫不下於給孩子們捉弄的蟲蟻,少有的虔誠,平靜的心境絕對不會騷亂,一片好心,個個都可憐她,敬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