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產階級的麵目(4)(2 / 3)

這樣貴重的禮物,獨養女兒還是第一遭看見,她的快活與興奮的目光,使勁盯住了阿道夫·台·格拉桑,把三位克羅旭看呆了。台·格拉桑先生掏出鼻煙壺,讓了一下主人,自己聞了一下,把藍外套紐孔上“榮譽團”絲帶上的煙末,抖幹淨了,旋過頭去望著幾位克羅旭,神氣之間仿佛說:“嘿,瞧我這一手!”

台·格拉桑太太就像一個喜歡譏笑人家的女子,裝做特意尋找克羅旭他們的禮物,把藍瓶裏的鮮花瞅了一眼。在這番微妙的比賽中,大家圍坐在壁爐前麵;克羅旭神甫卻丟下眾人,徑自和葛朗台踱到堂屋那一頭,離台·格拉桑最遠的窗洞旁邊,咬著守財奴的耳朵說:

“這些人簡直把錢往窗外扔。”

“沒有關係,反正是扔在我的地窖裏。”葛朗台回答。

“你給女兒打把金剪刀也打得起呢。”神甫又道。

“金剪刀有什麼稀罕,我給她的東西名貴得多哩。”

克羅旭所長那豬肝色的臉本來就不體麵,加上亂蓬蓬的頭發,愈顯得難看了。神甫望著他,心裏想:

“這位老侄真是一個傻瓜,一點討人喜歡的小玩意兒都想不出來!”

這時台·格拉桑太太嚷道:

“咱們陪你玩一會兒牌吧,葛朗台太太。”

“這麼多人,好來兩局呢……”

“既然是歐也妮的生日,你們不妨來個摸彩的玩意兒,讓兩個孩子也參加。”老箍桶匠一邊說一邊指著歐也妮和阿道夫,他自己是什麼遊戲都從不參加的。

“來,拿儂,擺桌子。”

“我們來幫忙,拿儂。”台·格拉桑太太很高興地說,她因為得了歐也妮的歡心,快活得不得了。那位獨養女兒對她說:

“我一輩子都沒有這麼快樂過,我從沒見過這樣漂亮的東西。”

台·格拉桑太太便咬著她的耳朵:

“那是阿道夫從巴黎捎來的,他親自挑的呢。”

“好,好,你去灌迷湯吧,刁鑽促狹的鬼女人!”所長心裏想,“一朝你家有什麼官司落在我手中,不管是你的還是你丈夫的,哼,看你有好結果吧。”

公證人坐在一旁,神色泰然地望著神甫,想道:

“台·格拉桑他們是白費心的。我的家私,我兄弟的,侄子的,合在一起有一百十萬。台·格拉桑最多也不過抵得一半,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女兒要嫁!好吧,他們愛送禮就送吧!終有一天,獨養女兒跟他們的禮物,會一股腦兒落在咱們手裏的。”

八點半,兩張牌桌端整好了。俊俏的台·格拉桑太太居然能夠把兒子安排在歐也妮旁邊。各人拿著一塊有數目字與格子的紙板,抓著藍玻璃的碼子,開始玩了。這聚精會神的一幕,雖然表麵上平淡無奇,所有的角兒裝做聽著老公證人的笑話——他摸一顆碼子,念一個數目,總要開一次玩笑——其實都念念不忘地想著葛朗台的幾百萬家私。

老箍桶匠躊躇滿誌地把台·格拉桑太太時髦的打扮,粉紅的帽飾,銀行家威武的臉相,還有阿道夫、所長、神甫、公證人的腦袋,一個個地打量過來,暗自想道:

“他們都看中我的錢,為了我女兒到這兒來受罪。哼!我的女兒,休想。我就利用這般人替我釣魚!”

灰色的老客廳裏,黑魆魆的隻點兩支蠟燭,居然也有家庭的歡樂;拿儂的紡車聲,替眾人的笑聲當著伴奏,可是隻有歐也妮和她母親的笑才是真心的;小人的心胸都在關切重大的利益;這位姑娘受到奉承,包圍,以為他們的友誼都是真情實意,仿佛一隻小鳥全不知道給人家標著高價作為賭注。這種種使那天晚上的情景顯得又可笑又可歎。這原是古往今來到處在搬演的活劇,這兒不過表現得最簡單罷了。利用兩家的假殷勤而占足便宜的葛朗台,是這一幕的主角,有了他,這一幕才有意義。單憑這個人的臉,不是就象征了法力無邊的財神,現代人的上帝嗎?

人生的溫情在此隻居於次要地位,它隻能激動拿儂、歐也妮和她母親三顆純潔的心。而且她們能有這麼一點天真,還是因為她們蒙在鼓裏,一無所知!葛朗台的財富,母女倆全不知道;她們對人生的看法,隻憑一些渺茫的觀念,對金錢既不看重也不看輕,她們一向就用不到它。她們的情感雖然無形中受了傷害,依舊很強烈,而且是她們生命的真諦,使她們在這一群唯利是圖的人中間別具一格。人類的處境就是這一點可怕!沒有一宗幸福不是靠糊塗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