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產階級的麵目(4)(1 / 3)

“小姐,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祝賀你年年快樂,歲歲康強!”

說著,他獻上一大束索漠城裏少有的鮮花,然後抓著獨養女兒的肘子,把她脖子兩邊親了一下,那副得意的神氣把歐也妮羞得什麼似的。所長,像一口生鏽的大鐵釘,自以為這樣就是追求女人。

“所長先生,不用拘束啊,”葛朗台走進來說,“過節的日子,照例得痛快一下。”

克羅旭神甫也捧著他的一束花,接口說:

“跟令愛在一塊兒,舍侄覺得天天都是過節呢。”

說完話,神甫吻了吻歐也妮的手。公證人克羅旭卻老實不客氣親了她的腮幫,說:

“哎,哎,歲月催人,又是一年了。”

葛朗台有了一句笑話,輕易不肯放棄,隻要自己覺得好玩,會三番四複地說個不休。他把燭台往座鍾前麵一放,說道:

“既然是歐也妮的生日,咱們就大放光明吧!”

他很小心地摘下燈台上的管子,每根按上了燈芯盤,從拿儂手裏接過一根紙卷的新蠟燭,放入洞眼,插妥了,點上了,然後走去坐在太太旁邊,把客人、女兒和兩支蠟燭,輪流打量過來。克羅旭神甫矮小肥胖,渾身是肉,茶紅的假頭發,像是壓扁了的,臉孔像個愛開玩笑的老太婆,套一雙銀搭扣的結實的鞋子,他把腳一伸,問道:

“台·格拉桑他們還沒有來嗎?”

“還沒有。”葛朗台回答。

“他們會來嗎?”老公證人扭動著那張腳爐蓋似的臉,問。

“我想會來的。”葛朗台太太回答。

“府上的葡萄收完了嗎?”特·篷風所長向葛朗台打聽。

“統統完了!”葛朗台老頭說著,站起身來在堂屋裏踱步,他把胸脯一挺的那股勁兒,跟“統統完了”四個字一樣驕傲。

長腳拿儂不敢闖入過節的場麵,便在廚房內點起蠟燭,坐在灶旁預備績麻。葛朗台從過道的門裏瞥見了,踱過去嚷道:

“拿儂,你能不能滅了灶火,熄了蠟燭,上我們這兒來?嘿!這裏地方大得很,怕擠不下嗎?”

“可是先生,你們那裏有貴客哪。”

“怕什麼?他們不跟你一樣是上帝造的嗎?”

葛朗台說完又走過來問所長:

“府上的收成脫手沒有?”

“沒有。老實說,我不想賣。現在的酒固然好,過兩年更好。你知道,地主都發誓要堅持公議的價格。那些比利時人這次休想占便宜了。他們這回不買,下回還是要來的。”

“不錯,可是咱們要齊心啊。”葛朗台的語調,教所長打了一個寒噤。

“他會不會跟他們暗中談判呢?”克羅旭心裏想。

這時大門上錘子響了一下,報告台·格拉桑一家來了。葛朗台太太和克羅旭神甫才開始的話題,隻得擱過一邊。

台·格拉桑太太是那種矮小活潑的女人,身材肥胖,皮膚白裏泛紅,過著修道院式的內地生活,律身謹嚴,所以在四十歲上還顯得年輕。這等女子仿佛過時的最後幾朵薔薇,教人看了舒服,但它們的花瓣有種說不出的冰冷的感覺,香氣也淡薄得很了。她穿著相當講究,行頭都從巴黎帶來,索漠的時裝就把她做標準,而且家裏經常舉行晚會。

她的丈夫在拿破侖的禁衛軍中當過連長,在奧斯丹列茲一役受了重傷,退伍了,對葛朗台雖然尊敬,但是爽直非凡,不失軍人本色。

“你好,葛朗台。”他說著向葡萄園主伸出手來,一副儼然的氣派是他一向用來壓倒克羅旭的。向葛朗台太太行過禮,他又對歐也妮說:“小姐,你老是這樣美,這樣賢惠,簡直想不出祝賀你的話。”

然後他從跟班手裏接過一口匣子遞過去,裏麵裝著一株好望角的鐵樹,這種花還是最近帶到歐洲而極少見的。

台·格拉桑太太非常親熱地擁抱了歐也妮,握著她的手說:

“我的一點小意思,教阿道夫代獻吧。”

一個頭發金黃、個子高大的青年,蒼白,嬌弱,舉動相當文雅,外表很羞怯,可是最近到巴黎念法律,膳宿之外,居然花掉上萬法郎。這時他走到歐也妮前麵,親了親她的腮幫,獻上一個針線匣子,所有的零件都是鍍金的;匣麵上哥特式的花體字,把歐也妮姓名的縮寫刻得不壞,好似做工很精巧,其實全部是騙人的起碼貨。

歐也妮揭開匣子,感到一種出乎意料的快樂,那是使所有的少女臉紅,高興得發抖的快樂。她望著父親,似乎問他可不可以接受。葛朗台說一聲:“收下吧,孩子!”那強勁有力的音調竟可以使一個角兒成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