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稱是。卯丁啊,你說得太對了。
果然,一個有錢有勢,長得又標致的富家子弟,就是我瓊安這輩子,最最討厭的生物。
這個公子坤,每一點都合上了。
卯丁擦擦口水,還待再說什麼,我終於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好了好了,來了這麼多時,你也該回去了。”
卯丁點點頭。“是該回去了,”走之前又留下一句:“瓊安,沒幾日了,我等你出來啊。”
是啊,沒幾日了。
我隻是不說,但一樣一天天掰著手指數。
多少天?一百三十七個日子。
足足那麼多天,我不曾見過子卿。
子卿,為什麼連夢裏,都不肯來看我。
過了幾日,卯丁上山的時候臉就興奮地揚著。
“子字輩,瓊安,子字輩!”
據說公子坤摸仙根石當日,整個望仙澗紅霞遍穀。
嘲風殿下當即傳令:鯤鵬神君之後坤少,為招搖山子字輩弟子,賜名號子坤。
這之後,卯丁每日的八卦,十個裏麵有八個是關於子坤師兄的。
子坤師兄如何風采宜人,如何高潔無塵,如何在某某課上大出風頭,如何學某某仙法一蹴而就,聽得我兩耳都起了老繭,然屢禁不止,我也就隨他說去。
如此這般,眼看再過十日,我就可以出思過崖了。
因為有些壓抑的興奮,要吃了半碗飯,才發現這日的卯丁,有些沉默。
而且,“卯丁?”我瞥他一眼,“怎麼今日沒聽你提起你的子坤師兄?”
他身子僵了一下,有些勉強道,“是麼,我還以為你不愛聽他的事……”
“我以前也不愛聽,”見他如此,我倒有些在意起來,“你不照樣說得歡實。”
別扭半日,我終於發現,卯丁今日,一直隻拿左邊臉對著我。
“咦?卯丁,”我故意說,“你左邊腳上是什麼東西?”
我從來不是個愛大驚小怪的人,所以卯丁輕易就上當了。
一側臉的功夫,雖然他迅速省起轉頭,已經足夠我看分明。
我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聲音冰冷。
“誰幹的?”
“沒誰……”卯丁試圖掙脫我的手,“是我自己不小心……”
“放屁!”我手下捏得更緊。“說,是誰?”
卯丁沉默。
腫成方形的半邊下巴,絕對是被人打脫臼後又再加了幾下狠踢的效果。
我想這招搖山上,沒人比我更清楚,各種皮肉戰後的傷口情狀。
“是誰?”我的聲音不但冷,還有幾分啞。
“真的沒誰。”卯丁艱難地說出幾個字,帶著哭腔。
嘴還挺硬。
我冷笑一聲,放開他。“是嗎?你自己摔的啊,那下次小心些。”
卯丁胡亂點頭,肩膀都抽搐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方鬆開攢緊的手。
指甲多日未修剪,剛才這一握,就在掌心留下幾道血痕。
第二日,第三日,卯丁臉上和身上不停添加新傷。
至此,他也不再費力掩飾傷口。
那些傷,表麵看著都不重,也不損到筋骨,但絕對讓你疼痛難耐。
下手這人,深諳打架之道。
我看著卯丁的臉笑,還有人跟我瓊安一樣狠呢。
卯丁看著我這個笑,打了個哆嗦。
“瓊安啊,你這樣子,實在有些糝人。”
我笑得更溫柔:“我長這個樣子,什麼時候也不能可人。”
思過結束前三日,午時出現在洞口的人,是寅見。
“瓊安,”他看著我,有些為難,“今日卯丁他……有些公務來不了。”
我扯扯嘴角。“知道了,寅見師兄。”
我笑著吃了飯,笑著收拾了碗筷遞給他。
他一直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到底沒說什麼。
隻在下山前,深深看我一眼,歎了口氣,走了。
他看出來了吧。
我攤開手。連寅見都看出來了,我自己,又如何還能忍下去?
是晚天一擦黑,我就躥出了思過洞。
月黑風高,瞿羅飄香。
我深吸一口氣,如果出來了,可能熬得那麼久的那些日子,都白瞎了。
但是,我必須去。
正要爬上崖頂,突然聽到有人說話。
“都這個時辰了,你早可以回房了。”
是迷穀。
他在跟誰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
“你這樣又是何苦?”
迷穀沉吟半日,又道,“雖則你以前也總上崖思過,但哪有最近幾月這樣頻繁。”
是誰?誰跟我一樣,沒事就來思過?
我的心跳得凶猛。
“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犯事。就算公子坤那群人囂張一些,按你平日的脾性,哪會替旁人出頭?你跟卯丁,什麼時候又有了交情?”
公子坤?卯丁?
我屏住呼吸,手不由攢緊。
“你不會是,為了那小子吧?”迷穀的聲音壓低了,有些遲疑,又帶點煩躁。
那小子?又是誰?
“是因為那小子在這裏思過?”迷穀冷冷道,“所以你隔兩日就犯些事來這裏陪他站著?”
那小子也在思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小子,莫非是我?
那這個人……
“是不是這樣?”迷穀問,吐出一直在我心裏翻滾又不敢妄想的名字。“子卿?”
是不是這樣,子卿?
我閉上眼睛,往山石上靠去。
腿發軟,心酸脹。
“是。”那魂牽夢縈的聲音幹脆地響起。“我是想陪他。”
我站在崖下,想著幾步之遙的頭頂,站著我的子卿。
這一百多個日子,原來他一直站在離我那麼近的地方。
這一瞬間的幸福,沒頂而下,完全無力承載。
手抓在胸口,幾乎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