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也不憑。”子卿靜靜站著,“隻憑我的心。”
他說什麼?
白衣少年,風華絕代,眼眸似星,沉靜若水。
他輕輕甩下袖子,淡淡道:“我什麼也不憑,隻憑我的心。”
這話聲音不大,卻如巨雷炸響在我耳邊。
原來如此,子卿你的心,是要留給別人的。
或者真是累得恍惚,何時嘲風殿下放出金色光芒,我並沒留意。
何時迷穀趁子卿全力關注嘲風時突然下手,一掌擊斃了紅袍,我也沒有留意。
之後子卿如何,嘲風如何,朱厭如何,其他誰誰和誰誰又如何如何,我不再留意。
這出戲,在子卿說出那句話之後,我即不想演,也不想再看。
我顧自己走回了西院。
很累,在房裏倒頭躺下。
這一躺,居然是一整夜的囫圇覺。
夢裏,我遇到子卿,子卿抱著我說,阿醜,我是有苦衷的,阿醜,我的心是你的。
阿醜,如果是為你,我一樣願意那麼做。
我開心地大叫,一麵還裝矜持,是麼,多謝子卿師兄厚愛,我瓊安,實在消受不來。
“醜阿師兄!醜阿師兄!”
寅淼頂著他的白麵準時出現了。“吃早飯了。”
他笑吟吟地招呼。
我也回他一笑。“寅淼,你今日看著可真白淨。”
“是麼?”他很是高興,摸著自己的臉,“今日你是第二個說我白淨的人。”
我見他那樣子,再度失笑,習慣性轉過頭想說,子卿,你看這小子傻不傻?或者說,子卿,你看我的障眼術,是不是很厲害?
但是子卿不在。
我故意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掩飾無端回頭的尷尬。“走,小白臉,吃飯去吧。”
到得前廳,大家居然都早坐下了,包括子卿。
他和寅見的身邊各有一個空座。
寅淼一見,毫不猶豫地就衝著寅見過去了。
我一把抓住他領子。“去,給我坐到那邊去。”
自己徑直在寅見身邊坐下。
寅見師兄衝我一笑。
寅淼戰戰兢兢又無從選擇,隻能半蹭著屁股在子卿身邊坐下。
子卿顧自己慢條斯理地啃著饅頭,眼皮都不抬一下。
寅淼嘟囔一句。“醜阿師兄你不每次都搶著跟子卿師兄坐的麼?今天這是怎麼了?”
我沒回答,隻是笑兮兮地瞟了他一眼,夾了個饅頭遞給他。
寅淼也不多想,感激地接過,咬了一口。“哎呦!”放下饅頭捂住臉。
“怎麼了寅淼?哦,我剛忘了提醒你,最近膳房的師傅有些糊塗,總把小石頭包進饅頭裏,方才那個就是,我以為你能看見呢。”
我不好意思地說著。
寅淼瞥我一眼,扁扁嘴。“謝,謝謝醜阿師兄。”
坐在寅淼另一邊的子坤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們幾個,突然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我有些不爽。
“哦,我是覺得寅淼今日這臉,看著頗為白淨了幾分啊。”子坤對著寅淼,眯著眼笑。
“是嗎,是嗎?”寅淼立刻忘了牙疼,棒槌手指再度捧起饅頭臉。“子坤師兄你是今日第三個說我變白的人!”
“聽說昨日招搖山上來了黑齒國的刺客。”寅見師兄突然提了一句。
“那個啊,”子坤又掃視一圈幾個,輕描淡寫道,“不過是隻異界小妖,已經元神俱滅了,何足道哉?”雙瞳閃爍琥珀光對著我,“是不是呢,醜阿師兄?”
我嘻嘻一笑。“不錯,早已死得其所。”
如果我有了子卿的心,是不是也願意元神俱滅。
“當啷!”一聲,子卿把碗往桌上一摔。
“現在你滿意了?”他看著我,冷冷地說。
我想著對他笑,想著說句:“是啊,我很滿意,隻不滿意不是我親自下的手。”
但我最後隻是說不出話來。
怔怔地回看他。
他立起,拂袖而去。
這一日,雖然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們都隻當對方透明。
子卿一貫不多話,我則是懶懶的,偶爾才回寅淼一句。
晚上回房休息,看到門口立著一個人。
心裏一跳,待看到那明黃色的袍子,一顆心又沉了下去,笑著上前。
“師兄找我?”
寅見修眉微微蹙著。“瓊安,”他遲疑一下,“你跟子卿兩個,沒事吧?”
唉,寅見師兄啊,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這麼溫柔。
“啊,沒事,”我還是笑著,“不過就是那樣。”
“還說沒事。”寅見忍不住去摸我的眉心。“你這裏,即使笑著,也是皺起的。”
“瓊安,一個人是騙不了自己的。”
我頓一下,點頭。“是的,我騙不了自己,師兄對我這麼好,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我瓊安一介凡人,初到上境,實在是忐忑,又因為樣貌醜,所以很想攀個高枝。”
“寅見師兄你是個好人,不像一般師兄弟都不屑搭理我,偏偏我運氣不錯,招搖山上居然有個子卿。他功夫即好,地位又高,最難得的,是居然又瞎又瘸。”
說到這裏,我笑了幾聲,然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我就想著,如果可以勾搭上子卿師兄,別人也不會再欺負我,即使欺負,也有他替我頂著,最要緊的,他自己是個殘廢,必然不會嫌棄我樣貌醜。隻是沒想到,即使一個殘廢,也是會嫌棄我的……”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聽到這個聲音,我整個人都頓住了。
“子卿師兄!你誤會了!”寅見慌忙解釋。
我回過頭,那個白色瘦高的身影,就像我親他那日晚上一般站得清玨俊峙。
隻是微微顫抖。
“你是這麼想的,原來你是這麼想的。”他一遍遍地重複。
為什麼還不走,你明明都知道我是這麼想的了。
為什麼還一遍遍重複,以為誰會去爭辯反駁嗎?
“你居然是這麼想的……”你知不知道你很囉嗦。
“是的,我就是這麼想的,現在你知道了。”我漠然道。
瓊安!你說什麼呢!我其實很想扇自己一巴掌。
這一瞬間,他不再說話,不再動彈,看上去甚至,不再呼吸。
良久的沉默。
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默。
直到我忍不住想開口叫他一聲“子卿”。
他轉身走了。
我的手伸在半空,嘴微微張著,裝滿苦澀的空氣。
“瓊安——”
“寅見師兄,你先回去吧,我沒事。”
背後人沒再出聲,須臾,腳步聲響起。
我傻傻地站了半日,隻看向他走的方向。
許久,對麵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子坤走了出來,眼若澄塘。
他對著我,淡淡道:“瓊安,你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