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大樹和我們的生活(2 / 3)

還有一年八月北疆下大雨,下著下著,變成了大雪。大雪裏飽含水氣,落在仍然枝葉翠綠茂密的樹上,雪積了很厚、很重的銀冠。第二天陽光一照,十分奇麗壯觀。但是不少樹承受不了了,枝椏被壓得劈開。銀雪、綠葉之下,被劈折後露出的白生生的枝椏內質,望過去就像人的白骨被折斷後的模樣,一樣的驚心動魄。樹無聲,可是你完全可以感同身受它骨折的疼痛。

一棵樹在漫長的成長過程中,會遇到各種大大小小的災難,但它要是都挺過去了,經曆了時間的考驗,它就會成為一棵大樹。這樣的大樹會引起人們特殊的敬意。比如在哈密,就有一些幸存下來的百年老柳樹。它們的形態確實不同凡響,一看就知道,是有特殊生命力和特殊經曆的樹。它們身上都有編號掛牌,就像勳章一樣,代表著特殊的榮譽。這些柳樹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公柳”——左宗棠平阿古柏後沿途栽下的柳樹。可是當年“遍栽楊柳三千裏”,能活到今天的,已經隻有這些了。

你細細端詳這些巨大的柳樹,會從它們每一棵樹的神態雄姿上,找到左宗棠的神韻,一派大人物風範。我當時就頗覺疑惑,心想,難道樹也會遺傳栽樹人的風貌嗎?要是果然如此,那樹就是通神通靈的生物了。

看來我們對它們了解得還遠遠不夠。

家有斑鳩

陳忠實

住到鄉下老屋的第一個早晨,醒來,剛睜開眼,便聽到咕咕——咕咕——的鳥叫聲。這是斑鳩。雖然久違這種鳥叫聲,卻不陌生。

悄聲靜氣地靠近窗戶,透過玻璃望出去,後屋的前簷上,果然有兩隻斑鳩。一隻站在瓦楞上,另一隻圍著它轉著;一邊轉著,一邊點頭,發出咕咕咕咕的叫聲。顯然是雄斑鳩在向雌斑鳩求愛。如果用當地農民的話說,公斑鳩給母斑鳩騷情哩!

雌斑鳩矜持地揚著小腦袋,似乎不為所動。被雄斑鳩騷擾得煩了,雌斑鳩便跳出兩道瓦楞。雄斑鳩依舊緊跟不舍,雌的飛到房脊上,雄的追飛到房脊上。雌的逃落到東邊的圍牆又轉到西邊的圍牆,雄的都緊隨緊跟癡心不改。

這是我回到鄉下老屋的第一個早晨看見的情景。一個始料不及的美妙的早晨。

六年前的大約這個時節,我和文學評論家王仲生教授在波士頓郊外他的胞弟家裏。那是一排房子的後院連著後麵一排小樓房的後院,中間有一排粗大高聳的樹木分隔。樹木的杈枝上,棲息著一群鳥兒。在人剛一開後門走到草坪邊的時候,鳥便從樹枝上飛下來,期待著人撒出麵包屑或什麼吃食。你撒了吃剩的麵包屑或米粒兒,它們就在你麵前的草地上爭食,甚至大膽地跳到人的腳前來。偶爾,還會有一隻兩隻鬆鼠不知從哪棵樹上躥下來,和鳥兒在草地上搶奪食物。

我和王教授一邊抽煙,一邊看著鳥兒和鬆鼠在腳下活蹦亂跳,常常把在異國他鄉看到的發達和豪華忘得一幹二淨。

我在那個人與鳥獸共處的草坪上,曾經想過在我家的小院裏,如若也能有這樣的情景就好了。我們的鳥兒和獸兒,對人的恐懼和絕對的不信任是一個基本的事實。我們把愛鳥愛獸作為一個普遍的社會意識來提倡,不過是十來年間的事。我們把鳥兒獸兒作為美食作為美裳作為玩物作為發財的對象而心狠手狠的年月,卻無法算計。我能記得和看到的,一是一九五八年對麻雀發動的全民戰爭,麻雀雖未絕種,倒是把所有飛翔在天空的各色鳥兒嚇得肝膽欲裂,它們肯定會把對人們恐懼和防範以生存戒律傳遞給子子孫孫。再是種種藥劑和化肥,殺了害蟲長了莊稼,卻把許多食蟲食草的鳥兒整得種族滅絕。更不要說那些喪盡良知的捕殺瀕臨滅絕的珍禽異獸者。

還是說我家的斑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