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大樹和我們的生活(3 / 3)

我有記事能力的時候就認識並記住了斑鳩,斑鳩在我的滋水家鄉的鳥類中,是最最不顯眼近乎醜陋的一種鳥。灰褐色的羽毛,沒有長喙和高足,沒有動人的叫聲。它的巢也是簡單到了僅用可以數清的幾十根柴枝,橫豎搭置成一個淺淺的潦草的窩。小時候我站在樹下,可以從窩的底部的縫隙透見窩裏有幾枚蛋。我曾經在六十年代的小學課本上看到過以斑鳩為題編寫的課文,說斑鳩是最懶惰的鳥,懶得連窩也不認真搭建,冬天便凍死在這種既不遮風亦不擋雨的窩裏。

我自然不會輕信這類童話。然而斑鳩卻在不知不覺中從我家鄉的天空消失了。整個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我沒有看見過一隻斑鳩。盡管我搞不清斑鳩消亡的原因,卻肯定不會是如童話所闡述的陋窩所致,倒是傾向於某種農藥或化肥的種類性絕殺。這種普通的毫不起眼的鳥兒的絕蹤,沒有引起任何村人的注意。我以為在家院的周圍也看不到斑鳩了。

斑鳩卻在我重返家鄉的第一個清晨出現了,就在我的房簷上。

我便輕手開門,嘩啦一聲它們就從屋脊或圍牆上起飛了,往高高的村樹上去了。我往小院裏撒拋米穀,一天又一天。直到某一日,我開門出來,兩隻斑鳩突然從院中飛起,落到房簷上,還在探頭探腦瞅著院中尚未吃完的米穀。我的心裏一動,它終於有膽子到院內落腳覓食了,這是一次突破性的進展。

然而有我在場的時候,它們絕不飛落到院裏來覓食,無論我拋撒的米穀多麼富於誘惑。這一刻,我就清晰地意識到,它們還不完全是我家的斑鳩。

要讓斑鳩隨心無虞地落到小院裏,心地踏實地覓食,在我的眼下,在我的腳前,尚需一些時日。我將等待。

陽光,是一種語言

雷抒雁

早晨,陽光以一種最明亮、最透徹的語言,和樹葉攀談。綠色的葉子,立即興奮得顫抖,通體透亮,像是一頁頁黃金鍛打的箔片,炫耀在枝頭。而當陽光微笑著與草地上的鮮花對語,花朵便立即昂起頭來,那些蜷縮在一起的憂鬱的花瓣,也迅即伸展開來,像一個個恭聽教誨的耳朵。

晴朗的日子,走在街上,你不會留意陽光。普照的陽光,有時像是在對大眾演講的平庸演說家,讓人昏昏欲睡;到處是燥熱的嘈雜。

陽光動聽的聲音,響在暗夜之後的日出,嚴寒之後的春天,以及黑夜到來前的黃昏。這些時刻,陽光會以動情的語言向你訴說重逢的喜悅、友情的溫暖和哪怕是因十分短暫的離別而產生的愁緒。

倘若是雨後的斜陽,彩虹將盡情展示陽光語言的才華與美麗。赤、橙、黃、綠、青、藍,紫,從遠處的山根,騰空而起,瞬間飛起一道虹橋,使你的整個身心從地麵立刻飛上天空。現實的鬱悶,會被一種浪漫的想象所消解。陽光的語言,此刻充滿禪機,讓你理懈天雨花,石點頭,讓你平凡生活的狹窄,變成一片無邊無垠的開闊;讓你枯寂日子的單調,變得豐富多彩。

可這一切,隻是一種語言。你不可以將那金黃的葉子當成黃金;江河之上,那些在粼波裏晃動的金箔也非真實;你更不要去攀援那七彩的虹橋,那是陽光的話語展示給你的不可琢磨的意境。瞬間,一切都會不複存在。可是,這一切又都不是空虛的,它們在你的心中留下切切實實的圖畫,在你的血管裏推湧起浪潮,在你耳邊轟響著不息的呼喊,使你不能不相信陽光的力量和它真實的存在。

和陽光對話,感受光明、溫暖、向上、力量。即使不用銅號和鼙鼓,即使是喁喁私語,那聲音裏也沒有卑瑣和陰暗,沒有濕淋淋的、怯懦者的哀傷。

你得像一個辛勤的淘金者,從閃動在白楊翻轉的葉子上的光點裏把握陽光的語言節奏;你得像一個樸實的農夫,把手指插進鬆軟的泥土裏,感知陽光溫暖的語言力度。如果你是陽光的朋友,就會有一副紅潤健康的麵孔和一窗明亮清朗的心境。

陽光,是一種語言,一種可以聽懂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