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天和紅梅攜手走入冬桃客棧外的桃林,紅梅垂首跟著配天走,背影嬌美柔順,卻見配天微微一頓,低聲道:“紅梅。”
“決……”紅梅抬起頭來,臉色蒼白。
“這幾年和你做假夫妻,是不忍告訴你我是女人,”配天慢慢的說,“既然你已知道……我們……就此別過。”她供了拱手,顏色依然雪白清俊,“我姓容,名配天,世上從來沒有容決此人,對……不起……”
“如果……如果……如果……”紅梅低聲道,頓了一頓,“決,因為我們都是女子,所以不能做夫妻嗎?”
容配天微微一怔,“當然。”
“如果……如果我不是女子……”紅梅的眼眸自下而上慢慢看向容配天的眼睛,說不上是帶著懇求或淒然,“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
“不是。”容配天答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因為——不管他到底是怎樣不明白你的心,怎樣傷害你,你愛他……”紅梅低聲道,“你走了是希望他留你,你對他冷淡,隻不過希望他在乎你,他能哄你……”她眼中突然充滿淚水,“我和你在一起兩年了,你從來沒有對我生過氣,發過火,從來沒有……你裝得那麼冷淡,其實不是那樣的,就算你上了樓,還是通過窗戶看他,你……你那麼期待,他卻半點也不明白。”
容配天烏黑的眼眸突然浮上了一層朦朧之色,口齒動了一下,終究什麼也沒說,沉默以對。
“這幾年,你不喜歡到處遊蕩,每次都喜歡在一個地方住很久,其實你一直在等他回來找你。”紅梅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從你離開他的時候開始,你就沒有打算離開他,隻是一直在等他找你回來。可是……可是他……根本不明白,他以為你真的要走,他以為你要走留也留不住,所以根本不留你。決,這麼幾年了,他根本不曾認真努力的找過你,隻是不住的自艾自怨,這樣的男人,為什麼你還不死心呢?每天……每天你都有期待,每天你都希望他能後悔能盡全力的找到你,對你說些話,不管說什麼都好,可是他就算找到你也是偶遇就算說後悔了也根本不知道他後悔了一些什麼!甚至連後悔都說得那麼自以為是令人討厭,他……根本不配你對他那麼好……他根本感受不到……決,放棄吧,天下之大,會有人把你當寶會有人心甘情願為你作牛作馬為你發瘋為你死——你,不要再想著他了。”
容配天的眼色在恍惚之中變得溫柔,眼角有淚,緩緩順著臉頰而下,“紅梅,如果知道不值就能不想,你何苦為了容決,騙自己……”
紅梅呆了一呆,容配天環住她的頸項,如抱妹子那般抱住了她,淡泊而帶苦澀的聲音溫潤的響在她頸側,“早就忘記為什麼那麼在乎,也不明白他究竟有什麼好,可是就是會想他,想到他根本不會像你想他這樣想你,想到你晝夜不眠的想他而他根本不知在做些什麼,或者早已將你忘了,就比死還痛苦……紅梅、紅梅,你之愛容決,你之恨容決,你每日生氣,你假裝出走,你跳下樓梯,難道……不是這樣的嗎?如果能改的話,我一定早已改了,而你也是。”她緩緩推開紅梅,望著她的眼睛,“這樣的日子,讓人很討厭自己,生不如死……”
紅梅怔怔的站著,反手用力摟住了她,“我不討厭你,也不討厭自己,我願為你,做世上任何事。”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倒是十分認真。
“我不要誰為我做世上任何事,我隻不過希望……”容配天閉上眼睛,卻不再言語了。
“希望什麼?”紅梅低聲問。
“希望——哪一天,從夢裏醒來,能覺得是幸福的。”她輕聲道,“能不傷心。”
“他不值你傷心,決,他真的不值。”紅梅突然尖叫一聲,“我要殺了他!”
容配天微微一震,“紅梅!”
“他……他……”紅梅渾身顫抖,伏在她肩頭放聲大哭,“他若是不把你當寶,他若是不像你對他這樣對你,我要殺了他!”
她又是一震,心裏甚是感動,低聲喚道,“妹子。”
紅梅卻哭得昏天暗地,就如說出了這句話她傷心得無以加複,根本無心再聽容配天說些什麼。
兩人在桃林中相擁而泣,渾然不覺,一群粉色長蛇正從兩人腳邊簌簌爬過,隻是片刻之間,這桃林落葉之上竟密密麻麻爬滿了斑如桃花的蛇,數目之多,不下於千百。
“小心!”遠處有人輕吒,“那是紅珊瑚!”
容配天和紅梅轉過頭來,隻見江南羽幾人急急趕來,大呼有蛇,紅梅哎呀一聲,花容失色,容配天護著她步步後退,千百粉色花蛇將她二人團團圍住,噝噝有聲。
“兩位勿動,這紅珊瑚全身劇毒,沾上之後傷口潰爛,不能愈合,千萬小心了。”江南羽幾人站在蛇陣邊緣,喝道:“是什麼人驅使毒蟲傷人?”
“嘿嘿嘿,半日不見,江公子忘性很大。”三個個子奇矮的禿頭在桃林中一晃,表情嚴肅,姿態翩翩的落於桃花之上,說不出的滑稽可笑。其中稍高的一人冷冰冰的道,“昨日和各位高人在路上遇見,江公子對我三弟笑了一笑,我三弟雖然身材矮了些,卻也是風度翩翩……不知江公子對我三弟笑這麼一笑,卻是什麼意思?”他剛剛說完,個子比他稍矮些的一人也道:“不知我三弟有何可笑之處,江公子定要向我兄弟解釋清楚。”那個子最矮的矮子很快又接下去說:“在下雖然矮,但種花吹笛,歌唱舞蹈,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不知江公子要和在下比一比麼?”
江南羽目瞪口呆,他是不是曾對這矮子笑了一笑?自家回想依稀並無印象,多半乃是誤笑,當然更沒有嘲笑之意。昨日眾人騎在馬上,比這曾家三矮都高了半個人身,隻怕根本沒有看見這三人,怎知今日他們找上門來,定要自己解釋為何對曾三矮笑了一笑?他暗自忖道:隻怕說未曾見到這三人更要大怒,卻要如何解釋才好?隻得尷尬一笑,正待說話,那曾家三矮突然一起跳起,齊聲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又笑了一笑,到底我兄弟有何可笑?”
江南羽苦笑,本待說話,卻已不知說些什麼好,身邊花春風幾人表情怪異,麵上似笑非笑,這曾家三矮在江湖上名聲不響,但驅趕這等怪蛇,隱身林中竟未被人發現,卻是有真才實學,倒也不敢輕易得罪了。便在這時,桃林中被紅珊瑚圍困的紅梅嫣然一笑,“三位英雄本就很矮,矮倒也不是錯,隻是三位如此耿耿於懷,讓人笑一笑都不行,未免太過小氣,生生讓人小瞧了。”
王梵喝了聲彩,柳盛兒一雙老眼將閉未閉,冷冰冰的道:“說得很是。”江南羽心道這位姑娘膽子倒是大得很,身處蛇陣之中,猶敢說這等話,難道她不知隻要曾家三矮一聲令下,她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隻聽曾家三兄弟一聲口哨,地上紅珊瑚蠢蠢而動,紅梅一聲驚呼,容配天雙手將她橫抱起來,那些粉色長蛇很快湧來,沾上了容配天的鞋子。
江南羽喝道:“曾家兄弟!你我無怨無仇,即時江某無意中做了些令貴兄弟不快之事,也不必傷及無辜,快將蛇陣撤了,我和你鬥琴棋書畫便是!”他青鋼劍剛才被上玄一招損毀,手中沒有兵器,也不敢貿然去動蛇陣。正在呼喝之間,隻見容配天退了一步,飄然一個轉身,瀟瀟灑灑甩掉了沾到鞋上的紅珊瑚,橫抱紅梅,上了一棵桃樹。幾人心裏一怔,都覺奇怪,要說一個人一轉身上樹不難,抱著百來斤重的另一個人,仍要這麼行雲流水的上樹,那可難得很,何況紅梅雖然體態嬌柔纖細,但個子高挑,絕非身輕如燕,這位相公的武功著實不弱。
但在瞬息之間,紅珊瑚順樹而上,極快逼近了容配天落足的桃樹,容配天雙手抱人,就算她有法抵抗,也施展不出,隻得順勢下地,換了個地方站著,那蛇陣很快聚攏,又圍了過來。曾家二矮臉有得色,“我三弟的紅珊瑚即使不傷人,也能把人活活累死,即使逃到天涯海角,隻消我三弟沒有喝止,它們就會追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江南羽見容配天始終在蛇陣圍困之中,心裏大是歉疚,叫道:“這本是你我恩怨,豈可連累他人,我連這位兄弟姓名也不知,你叫蛇陣圍住他們,實在是抓錯了人。你叫蛇陣圍我便是,快放了他們!”花春風和王梵幾人卻心下都有疑慮:這白衣人武功不弱,他懷裏的女子膽色過人,住在冬桃客棧之中,怎知和凶手沒有幹係?更有人想以蛇陣一逼,到絕境之時,說不定又自有變,因而卻都不說話。
曾家三矮一聲口哨,紅珊瑚蛇頭猛張,數百張蛇口張開,那蛇口中毒牙並不突出,卻驟然噴出一層粉色霧氣出來,噝噝有聲,霧氣之中,桃花紛紛凋零,就如突然下了一場桃花雨。容配天臉色微變,她跟著容隱雖然練了武功,但是除了和容隱過招,一生動手機會極少,這許多蛇一擁而上噴吐毒液,委實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她畢竟是容隱之妹,心裏微微一慌,縱身而起,雙手一托,把紅梅向江南羽擲去,自己加勢下墜彈身向曾家三兄弟撲去。這一縱一托一轉一撲,仍自從容有餘,當下人人喝彩。江南羽接住紅梅,隻覺手臂一沉,這女子比他想象的重了一些,抬頭看時,隻見容配天手掌劈向曾三矮的禿頭,曾三矮大喝一聲揮掌上抵。江南羽一瞥那手掌,大吃一驚,失聲道:“潘安掌!”王梵更是震動,柳盛兒啊了一聲,尖聲道:“潘安掌!”尖叫聲中,容配天一掌堪堪和曾三矮相抵,突然“彭”的一聲,曾三矮如皮球般的身體斜飛三丈,筆直掠入紅珊瑚蛇陣之中,“咚”的一聲一個禿頭向下插入桃林泥土之中,兩腳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