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羽放下紅梅,既是駭怕,又是好笑,隻見方才曾三矮站的地方站著一人,灰袍破袖,正是上玄。他左手托住容配天,右手方自緩緩收了回來,正是他陡然插入,一掌將曾三矮震得斜飛三丈,栽入蛇陣之中!曾一矮和曾二矮齊聲道:“潘安毒手,天下奇醜!”兩人手掌一伸,五指和曾三矮一樣扭曲古怪,正是江湖中聞之變色的“潘安掌”!此掌中人之後,能令人筋骨萎縮,肌肉扭曲,骨骼畸形,相貌變得奇醜無比,最是惡毒,而修煉者也必先被這毒掌毒得奇醜無比。
上玄和曾三矮對了一掌,渾若無事,無論何等劇毒,在他“袞雪”掌下也都早已化為飛灰。輕輕將容配天放下,曾家二矮在他眼中恍如不見,他眼裏隻看容配天,伸手握了握她的肩頭,手下肩骨纖細單薄,他心中痛徹心肺,幾年漂泊離索,相隔這許久之後,方才又抓住了她……容配天緩緩別過臉去,格開了他的手,他終是來了,她心裏鬆了口氣,畢竟他還是關心她,隻是這麼多年的冷淡漠視,她無法原諒他。
在旁人眼中,卻見上玄目光炯炯盯著那白衣男子,似含深情握了握他的肩,那白衣男子一手格開,臉色冷漠。江南羽幾人心裏不免暗道:難道他竟有斷袖之癖?正自驚奇,身邊那紅衣女子紅梅目光幽幽,低聲歎了口氣,卻是幽怨到了十分。
“我等兄弟和江公子說話,與閣下何幹?”曾一矮厲聲道,“莫要以為自己有幾手古怪功夫,就可仗勢欺人!你把我三弟怎麼樣了?”他見上玄如此了得,卻也不敢搶先動手。
旁人都是心中冷笑:不知是誰有幾手古怪功夫仗勢欺人?卻見上玄目注容配天,半點火氣也未動,連眼角也不往曾一矮瞟上一眼,淡淡的道:“我便是仗勢欺人,如何?”
“噗哧”一聲,突然紅梅笑了出來,王梵道:“說得好!”江南羽也忍不住莞爾一笑,心裏對上玄的狐疑少了一大半,此人倒也不令人生厭。
曾家兄弟最恨別人嘲笑,見狀大怒,兩人指掌齊上,一人打臉,一人攻鼻,這“潘安掌”十招有九往別人臉上招呼,用心毒辣之極。上玄學成“袞雪”以來,甚少和人動手,平生也極少和人做性命之搏,如果曾家二矮堂堂正正和他動手,多半還能打個一兩百招,上玄方能領悟禦敵之術,但曾家二矮偏偏要打臉抓鼻。這等無賴招式上玄生平應付得多了——在京城之時,便有一人,與他見麵不是要摸臉擰鼻,就是要摟摟抱抱,經曆得多了,對曾家二矮這等身手自是熟練,當下閃身一絆,曾一矮隻覺腳骨一痛,摔倒在地大聲慘呼,曾二矮眼前一花,突然身子離地被人生生提了起來,隻聽耳邊有人淡淡的道:“剛才你說那些蛇要把人活活累死,是麼?”曾二矮魂飛魄散,“我……我……”上玄斷然道:“掌嘴!”曾二矮提起手來,尚在遲疑,突覺頸後一陣劇痛,駭然之下連忙劈啪掌嘴,接著頸後一鬆,“彭”的一聲大響,頭頂劇痛天旋地轉,兩腿蹬了蹬,才知自己也如三弟一般被他擲到泥土之中,連忙將頭拔出,仍自眼冒金星。
此人武功之高,實在不可想象!江南羽見他將曾家三矮或踢或擲,手到擒來,心裏駭然之極。突見上玄將曾三矮從土裏拔了出來,提在手中,“方才是你說要和他比琴棋詩畫?”
曾三矮點了點頭,尚在頭昏,有些糊裏糊塗,突然“撲通”一聲股下劇痛——他又被上玄憑空擲了過來,丟在江南羽麵前,隻聽他冷冷的道:“比吧。”
比吧?江南羽瞠目結舌,不明所以。卻見容配天轉身而去,上玄默默看她背影,頓了一頓,也跟著離去,紅梅輕呼一聲,也跟著追去,刹那幾人便已都走了,留下眾人麵麵相覷。過了好半晌,王梵才道:“嘿嘿,袞雪神功!”
江南羽點了點頭,卻不知說什麼好,上玄確是身負袞雪神功,但看他言行舉止,性情狂放,卻不似濫殺無辜之輩。正在發楞,花春風突地尖叫一聲,“那些蛇!”柳盛兒聞聲轉頭,卻見桃花林內,花瓣委地,四下寂靜,那些方才噝噝作響的蛇,竟然全然沒了動靜!
江南羽大步走入林內,一看那些蛇,變色道:“全都死了!怎會——‘袞雪’再強,也絕無可能在一擲之間就將數百條蛇一齊震死!絕無可能!何況……”
“何況他丟入林裏的是人,不是暗器火藥。”王梵替他說完,臉色陰沉,“你看清楚了,這些蛇究竟是怎麼死的!”
江南羽聚目凝視,失聲道:“中毒!”
“不錯!”柳盛兒陰惻惻的道,“曾家矮子們陰溝裏翻船,有人暗地裏下毒毒死這些蛇,多半就是在紅珊瑚吐出毒霧,視線不清之時!”
“是誰?”江南羽臉色沉重,“能瞬間下毒毒死數百條劇毒之蛇,手法之快,駭人聽聞!”
“是誰——”柳盛兒一聲冷笑,“多半和那凶手脫不了幹係,說不定,就是那殺人如麻的惡魔——它在你我麵前都敢殺人放火,殺幾條蛇算什麼?”
“凶手是誰?”江南羽深深吸了口氣,“我不敢相信——”
“嘿嘿,到如今凶手是誰你若還不明白,枉費你這些年吃的江湖飯了。”王梵的臉色也很沉重,“如無曾家三矮這麼一鬧,我萬萬想不到,凶手竟然是它!”
“如果殺蛇的人和殺死胡笳十三拍、章病前輩、夥計阿二以及火燒冬桃客棧的人是同一個人,那麼它的武功,絕不在方才那人之下!”江南羽喃喃的道,“或者我們應該追上去……”
“追上去?那兩人殺你我易如反掌。”王梵道,“此事我們應當立即通知‘白發’、‘天眼’,他二人聯手,方有可能製服這凶手。”他臉色陰沉,“反正凶手必是那二人之一,絕對錯不了!”
花春風忍不住問道:“你們說的凶手到底是誰?”
江南羽長長吐出那口氣,“如果猜測無誤的話——”他一字一字的道,“那位白衣公子的妻子,紅梅夫人!”
花春風陡然變色,“她?”
“方才蛇陣之中,隻有那白衣公子和紅梅二人,你我都注意那白衣公子,他若出手毒蛇,以你我眼力,難道當真會瞧不出來?”江南羽道,“但我卻並未注意那位紅梅夫人,何況你莫忘了,殺死夥計阿二那一腳,乃是一隻女鞋!”
花春風眉線一揚,“殺死夥計阿二的凶手,即是殺死章老叫化的凶手!”
“不錯!所以——”江南羽喃喃的道,“你我都忽略了那個女子,那很可能便是隱藏在冬桃客棧、密縣桃林裏的凶手!”
容配天轉身而去,上玄追了半裏有餘,停了下來,容配天沒有回頭,徑直離開,以她的腳程,不過一柱香功夫,已走得不見蹤影。紅梅一路低頭跟隨,卻也跟了上去,兩人一起消失在官道盡頭,那條路不知通向何處,隱入了山水幽暗之間。
沒有追上去。
為什麼沒有追上去?他方才想起的是她那日冷冷摞下一句話,而後推門而去的背影。
配天是一個……不柔軟的女子,她像她哥,取舍之間,毫不留情。他和她一起長大,她倔強好勝,非常頑固,決定了什麼,從不回頭,從不後悔……像她……決定不再彈琴,像她……決定和他私奔。所以當配天轉身離去的時候,他沒有想過留她,因為留不住。
所以沒有追上去。
也許,即使花費他之後此生對她哭訴懺悔,她也不會再回頭,那麼何必如此屈辱?上玄站在道上看她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一勾,說不上是嘲然或淒厲。你是我的妻,我會護你終生,無災無患,但配天啊配天,你對我之愛,難道竟容不下我絲毫的錯,而定要我屈膝哀求,作那小醜之態,對你癡纏十年數十年,你才勉強考慮是否原諒我?容配天啊容配天,你和趙上玄相交二十年,難道還不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他是趙氏遺宗,即使不爭皇位,也絕不受辱!
看了那條失去人蹤的道路許久,上玄眉頭一皺——這條黃土官道上,隻留下了一個人的足跡。
男鞋,那是配天的足跡——紅梅的呢?
抬頭一看天色,上玄破袖一摔,眉間頗有怒色,跟著地上的足跡,疾快的追了上去。